《【君权神授】误终生》秋叶玫瑰

1、【壹】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目光所掠及的一切都在迅速而缭乱地旋转，模糊成杂乱的色彩，肮脏不堪。我实在分辨不出她们原本的模样，忍不住抬起手抵住额头，轻轻呻.吟了一声。

　　某个遥远的角落传来一阵细碎的低语，也仿佛相隔着一层厚重黏腻的水雾，微弱地传入我的耳中。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听不清楚个中所以。正当我努力集中精神时，突然，一只冷冰冰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我还来不及受到惊吓，就听见有人大声说了什么，离我很近很近，又好像很远很远。

　　随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仙境飞飘似的，逐渐往天边去了。我的感知跟随着她，忽然感觉无比倦怠，身体难以形容地沉重，像有千钧巨石沉甸甸地坠在胸口。我终于意识到我在发热，头也疼得厉害。

　　也许是从我无意间流露出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一个梳双平髻的小姑娘端着个木盆走过来，用浸饱了冰水的白帕子帮我擦拭额头，动作小心翼翼地。我见她双手冻得通红，自己又很不习惯被人侍候，急忙偏过头想要避开。她却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慌慌张张在我面前跪下。

　　「奴年纪小，又笨手笨脚的，伺候娘子不当，还请娘子宽恕！」

　　她可是完全地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想要开口解释，喉咙却被一股邪火烧灼得干涩，完全说不出话；打算搀扶她起来，又没力气从床上坐起身子，一时间急得头晕眼花。那小姑娘得不到我的准许，始终不敢抬起头看我，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场面一时滑稽得有些残忍。

　　「她毕竟是家奴，不做这些也还有其他活计。你不必放在心上。」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低沉地插了进来，我循声去望，只见一名气质卓雅，仪表不凡的男子立在门口，见我望来，嘴角挑出安抚的笑意。我虽昏沉，也立刻认出他就是那日雨中帮助过我的人。

　　「蒹葭，去倒杯水来。」他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吩咐道。被唤作蒹葭的女孩子立时恭敬地退了出去。

　　「先不要说话，也别乱动。」他转头对还躺在床上的我说道。又从床边拿起那块白帕子，重新浸了水，敷在我额头上。被子方才挣得有些凌乱了，他又帮我压好。

　　蒹葭很快回来了，我喝过水，对她抱歉地笑了笑，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我对她说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蒹葭受宠若惊，「这是主人给奴的名字，奴相信一定是美的。」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却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整个人不可抑制地蜷缩成一团，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蒹葭吓了一跳，男子也迅速向我俯下身来，道，「去请友来先生再到府上一趟。」他的手指温柔地梳理过我的乱发。

　　蒹葭跑了出去。

　　「你说你，真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是面对着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

　　我也叹了口气。

　　几天前。

　　我一路打马，从阳翟风尘仆仆赶到邯郸来。水镜先生说我体弱，又是女孩子，不适合学先贤的样子游历九州。我自然不同意，最后几乎是磨着他给我选了一匹白马，任由我踏上了游学之路。

　　起初我还常常为他去信，只渡黄河后，考虑到路途种种不便，渐渐便少了音讯。如今他大抵也只是知道我人已到了冀州，至于其他便全然不晓了。

　　初时，我对一切都抱有新鲜的心思。阳翟多水，同多山的邯郸自然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可惜，我并没有高兴得太久，四月初时，因劳累过度、饮食不周之流的缘故，我狠狠病了一场。不得已，只好在邯郸找了家客栈落脚，又找了疾医望过，但半个月过去仍不见多少起色。更糟的是，银钱又很快就见了底。无奈，我只好在邯郸漫无目的地游逛，期待能找到一处容身之所。

　　那日天气阴沉，很快就要下起大雨。我正在市集上挑绿豆，忽然听见一个孩子脆生生的哭叫：

　　「你在哪啊，妈妈！我要妈妈！」

　　我不禁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衣着整齐的小男孩站在路口，张着大嘴毫无顾忌地嚎哭。周围的人见状纷纷皱着眉头避开。我心底泛起一阵酸楚的疼痛，走上前去半跪下来面对他的泪眼：

　　「你在找妈妈？我帮你吧！」

　　就这样，我们在市集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或商铺打听，可大家都说根本没见过这孩子的母亲。甚至有人见这是个男孩，样貌又甚好，伪装了身份去的，被我一眼识破。头顶的云层越聚越厚，远方传来阵阵雷声，不祥地徘徊在天际。

　　「姐姐，我怕！」小男孩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袖，身体几乎贴在我的手臂上，急剧地打着颤。

　　儿时的我也害怕雷电，每当到了梅雨季节时，都格外难捱。水镜先生总会把我搂抱在怀中，为我哼歌，如此才会好过些。思及此处，我侧过身子，也搂住了颤栗的男孩。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我脱下外袍，拢在他的身上。

　　考虑到买完绿豆就回去，出门时我并没有带伞，外袍下也仅是单薄的直裾，很快被雨水湿透。一声惊雷炸响，在空旷中听来，仿佛就在身旁。小男孩哇哇大哭起来，我在心底将那为娘的责怪了无数遍。

　　雨势越来越大，我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手脚早已冰冷得麻木。忽然间，一把雨伞遮在了我的头上。我大吃一惊，扭过头去看，一名面容模糊不清的男子站在我的身后，为我举起了手中的伞。

　　我正要道谢，远方传来的呼唤声顿时引走了我全部的注意：
　　「华儿！华儿！」

　　一名老妇跌跌撞撞地在雨中奔跑，神色很是焦急。我牵着小男孩的手走了过去，男子依然打着伞跟在我们身后。

　　「大娘，这是你家的孩子吗？」我哑着嗓子说。

　　老妇转头看了一眼，始料未及地，她抬起手，给了我一记耳光：「我们家华儿怎么在你手上！你想把他怎么样！」

　　剩下的我记不清了，小男孩又大声哭了起来，男子也开口说了些什么，老妇挠着头，似乎是向我道歉，领着华儿离开。

　　我的记忆只到这里。那记耳光扇得我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失去了意识。

　　「连自己的身体都顾不上，又为什么还要帮那个孩子找妈妈？」男子貌似责怪地瞪了我一眼，「那日我若不在，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我也想知道，先生那日究竟看了多久？」我问。

　　「见你这个人有意思。」他并不直言，却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体察到为人母者与为人子的心情，便觉得很有些可怜，我不当作壁上观。」我道，「我不曾为人母，却曾为人子。」

　　「便能为天下所有人子遮风挡雨？」他的语气中有我辨不出因由的认真。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脱口而出，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那先生又为何要替我挡雨？」

　　他半晌没有说话。后来，与他相熟后，我揣测出他的回答，却是连自己都难以置信。

　　太久不曾讲话，突然地与人交谈这许多，我又开始感到一阵不堪的疲累。虽然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却依然被他看了出来。男子伸出手，仔细地试了试我的额头，从床榻边站起身，「你且在此处安心休养，直至病愈罢。有什么事就招呼蒹葭去做，她为人机灵，不会办砸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任凭混沌的黑暗将我重重叠叠地包裹。陷入昏沉的睡眠之前，我忽然想到，我仍不知道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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