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我出生在猿宜家。
我的母亲长得很漂亮,心灵手巧,父亲身材魁梧,他的力气在部落的壮丁猿中里数一数二,白日里部落成人猿须去森林中采集水果,父亲能抱回来慢慢一怀,有时候还装不下,走一路丢一路,于是母亲用藤条编了一个小篮子,父亲每日得意洋洋地背着小篮子赶早进林子时,总会收到其他壮丁猿艳羡的目光。
我还有个伯父,他的名字叫花花,是大王的左膀右臂,部落里最年轻的长老。
有了藤条篮子后,父亲成了部落里收获最多的壮丁猿。大王为了嘉奖父亲,在晚上排队吃大果饭的时候,把我们一家三口排在了前面。
那是我第一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紧紧牵着母亲的手,不敢抬头。挑选水果的时候,我偷偷抬起眼皮,正巧看见脾气暴和直肠子对我龇牙咧嘴做鬼脸,我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母亲敲了我一记脑袋,斥责我不讲礼貌。我跟母亲狡辩,母亲又用那恼人的一套话来搪塞我。
“你就跟她们玩吧,心都玩野了。你看看她们两的语文成绩,都烂成什么样了。你就不能找些成绩好一点的小猿孩一起玩……”
我一听妈妈说这些话就烦,便不与她解释了。
脾气暴和直肠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人的语文成绩在大王的学前班里总是垫底的。但这并不是说她们笨,她们只是没有把精力都放到学习上,而是花在了闹腾上。
有一次,直肠子和脾气暴在放学后偷偷溜进大王的山洞,把抓来的一只地鼠塞进了大王的荷包枕头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大王的洞里突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啊——老鼠,好恶心!花花,我的花花呢!花花在哪里?!”
花花伯父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赶到大王洞里,鸡飞狗跳好一阵,才夹着地鼠的尾巴把他送回了山前的地洞里。地鼠颔着脑袋滚了几滚,以示道谢,钻进洞前还不忘恶狠狠地朝在后头偷笑的我们瞪了一眼。
脾气暴和直肠子笑得喘不过气了。花花伯父明白了前因后果,黑着脸把我们教训了一顿,威胁说大王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直肠子文化水平不高,听到“好果子”三个字,高兴坏了。
“好呀,我最喜欢吃好果子了!”
花花伯父气得两眼一黑,幸亏这时山洞里传来大王撕心裂肺的哭声,花花伯父又急急忙忙赶去安慰大王,我们在才被各自的父母接回各家洞中,安稳睡过了一夜。
夏日夜里,天气依然闷热,大家都不关洞门,任夜风吹进几丝凉爽进来,催猿入眠。我一直到半夜都合不上眼,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嘴角控制不住的上翘。
今晚的事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幸亏有脾气暴和直肠子这对好闺蜜,不然就凭我一个人,肯定是干不出这么好玩的事情来的。
她们两总说我胆小,我才不是胆小呢,我只是比较温柔。
其实温柔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有一天傍晚,我在山坡底下等着父亲采完水果从森林里回来,等了许久,正百无聊赖地挑着野草根玩,忽然夕阳拉着一道长长的影子到我身前,我抬头,父亲站在山坡上,冲我露出宠溺的笑。
我满心雀跃,扑腾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朝坡上的父亲跑去,却忘了自己幼小的身躯没有那么多可以用来上坡的力气。还没跑到一半我就感觉气喘吁吁,脚下一滑,表情一僵,哧溜摔倒在地,向坡下滑去。
头顶传来父亲的一声惊吓,我滑得头晕眼花,什么也看不清。天旋地转之际,忽有一双健硕有力的双手撑住我的两肋,将我生生从地上抱了起来。
我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发觉救下我的是大王,登时红了脸颊。
父亲急急忙忙从坡上赶下来,从大王手中把我接了回去,连连向大王道谢致歉。大王带着笑意说道,
“这就是和那两野孩子常玩在一起的女孩吧,平时成绩不错。取名字了没有?”
父亲说没有。我心中的一阵窃喜,只有被大王喜爱的猿,大王才会给他取名字。花花伯父,直肠子,脾气暴,都是大王给他们取的名字。
“嗯,我见你平日里都柔柔懦懦的,就叫柔柔吧。”
大王笑着在我右颊掐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有了自己的名字,柔柔。跟花花伯父一样只有两个字的名字。这是不是说明,在大王心中,我跟花花伯父一样重要呢?
直肠子和脾气暴知道我有名字了,打心底替我感到高兴,拉着我逃了一天的课。班里其他的猿孩子也都很高兴,向我打听着是大王是怎么给我取名字的。唯一不高兴的只有两个猿孩子,大王也给她们取了名字。大王给她们取名字,只是觉得她们可怜。
麻子脸和干瞪眼。
她们两姐妹长得很丑,她们的妈妈也长得很丑。她们的爸爸因为她们娘三长得太丑了,一直不肯出面认孤女寡母。麻子脸和干瞪眼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平时劳动所得不多,因此每次吃大果饭的时候,她们一家三人都排在队伍最后面。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大王嘉奖父亲,让我们一家排到队伍最前面,路过她们母女三人的时候,那三道躲躲藏藏的,哀怨可怜的眼神。
妈妈不堪部落众猿的侮辱,也跑了。从此后,麻子脸和干瞪眼成了没有爸爸妈妈的猿孩子,成了真正的孤儿。
可我不明白,她们姐妹俩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大王还是讨厌她们。
难道长得丑,就是一种错吗?
为了保护部落里的猿孩子,大王制定了童猿保护法,未经长老或大王允许,不能独立荡藤蔓的猿孩子不得私自进入森林。
麻子脸和干瞪眼违反规定,偷偷跟着大猿们白天进入林子找水果。她们俩也是真厉害,年纪比我小好些,平时吃得少,身材瘦弱,却能抱回来慢慢两怀的水果。可当她们满心欢喜地抱着水果向大王禀报时,大王却脸色黑沉,命令壮丁猿把她们关进小黑洞里。
当壮丁猿扯着她们的手臂,辛苦一天的苹果全都掉在了地上,我看见她们眼里涌出来无尽的委屈。眼泪簌簌落下,但是大王却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丑死了。她们哭泣的样子。
夜深猿静,趁爸爸妈妈已经熟睡,我偷偷拿着晚上吃大果饭的时候藏起来的一挑香蕉,溜出洞门。
我们家住在二楼,麻子脸和干瞪眼被关在第一楼最靠近角落里的一间。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听见尽头处隐约飘来淡淡的啜泣声。
还没走近,我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我敲了敲洞门,问有人吗,麻子脸来开了门。干瞪眼哭得累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把香蕉递给干瞪眼,她心怀感激地向我道了声谢谢。
离开的路上,我心中暗自庆幸。
大王怎么会对麻子脸和干瞪眼这么冷漠?就连给她们取的名字也这么难听。幸亏父亲平时力气多,讨得大王欢心,大王才会对我这么好。我脑海中又情不自禁浮现出那天大王将我抱起的场景,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今晚月亮很圆,繁星如织。我不打算回洞里了,就在草地上散步走走。仰着脖子眺望天上一轮明月,好白好圆啊,忍不住想吃一口。我努力把脖子伸得再长些,好像这样就能够到月亮了。
大王的目光在山巅注视着今夜的一切。
从学前班毕业的那一天,最后一节语文课下课,大王把我和脾气暴直肠子叫到了草地上。四人并肩而行,大王和我走在两边,脾气暴和直肠子走在中间。大王偷偷伸手在脾气暴的肩背打了一下,脾气暴转头怒气冲冲地盯着直肠子,二话不说往好姐妹脑袋上嗙叽砸了一拳。脾气暴被无缘无故砸得蒙了,当即还手,一对塑料姐妹当即在草地上扭打作一团。
大王看着这一幕合不拢嘴,在一旁捧腹不止。我也傻呆呆站着,咯咯直笑。
姐妹两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幕后黑手是大王,目放凶光,追着大王在草坡上来回地跑。追又追不上,累得吐舌头,委屈不过,坐倒在地哇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吐舌头。大王挠了挠脑袋跟姐妹两道歉,安慰了好一阵,总算把两个猿孩子送回了洞里。
我站在草地上傻笑地看着。
夕阳,草地,笑声与追逐。多么幸福。
多好的大王啊。
把脾气暴和直肠子送回洞里后,大王又走到我身边来,面向我张开双臂。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小女猿怎么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呢,我美滋滋迎上大王的拥抱,爬上了大王的肩头。
大王背着我爬上草坡,走进森林,爬上一棵很高很高的的松树上,树洞里正啃着松果晚餐的松鼠一家觉得我们太吵,叽叽投诉了一声,被大王恶狠狠地凶了回去。
夕阳近在咫尺,一点一点沉进地底。
晚风吹过,大王仰天长啸了一声。啸声在无限夕阳中回荡撕扯,把本就流血的残阳蹂躏得累累伤痕。下方的树洞传出松鼠一家恐惧的尖叫。
我也忍不住跟着啸了一声。但我的声音很小,相比大王撼天动地的吼声,像是落日余晖下一只搬家的蚂蚁,微不足道。
我抱住大王的脑袋,笑声肆意飞扬。
幸福早已经冲昏了我的脑袋,我只记得大王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为了大王,我什么都愿意。
可后来我才明白,大王是要让我离开猿宜家。永远永远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