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日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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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安四十六年正逢春分。
太阳不似玄冬里只照个亮堂而没有热乎劲，燕子快快活活地飞过垂着嫩柳的浅塘、大片大片藤黄的迎春花、妃色的桃花；在雕梁绣户的建筑上扑了几下翅膀，停在其院内一棵开满月白色玉兰花的树上。
院内的人们大多换上了亮色的薄衫，女子们颈间腕间珠围翠绕，稍一动作便环佩叮当。
男子则多配精致的冠和腰间玉佩。稚子大都围着一张红梨木的案“立蛋”，稍大的少男少女们忙着作诗或投壶表现自己，而嫁了人的新妇则聚在一起品茗，小声地说着体己话。
只一人除外。
身着青衣的女子独坐一桌，背脊挺得笔直，如一株清雅脱俗的竹子。虽也戴着首饰，却比另一桌的妇人们低调得多，只能不逾矩罢了，与雍容华贵毫不沾边。
女子如墨的长发梳成妇人样式昭示着她已配了人家，只是女子的面庞比起其他妇人来说，过于稚嫩，让人猜想许是新婚不久。
一位身着宝蓝色衣襟的妇人蹙眉看着青衣女子：“江德音？是江家的二小姐，与孔家婚配的那位？
“正是。”在她身旁的翠色衣襟妇人轻声答道。她飞快瞥了一眼身旁有无人窥听，继续小声到：“你刚来京城不知道，她还未嫁人前脾气就古怪，跟咱们在京城的姐妹没有交好的，她虽是武将的女儿，可武将家的姑娘大都嫌她不够爽朗利落，文官家的吧，又觉得她粗鄙。”
宝蓝色衣襟的妇人用手帕掩住嘴：“听说她还与李家姐姐有过节？”
这问话使后者一惊：“李家姐姐是什么人，她江德音又算什么？往后万万不可再提此事！”
此话说罢，二人皆像惧怕什么似的闭了嘴。或许有那偷听的，听到此话也不敢在张望，品茗的妇人们竟一时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屏息凝神，仿佛提防豺狼的兔子。
好在这安静并未持续多久，回廊处一阵喧闹声传来，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往院里来，其中可见隐隐为中心的女子仪态不凡，跟随在她身旁人或说些巧话逗她，或微低着头亦步亦趋。
“诸位，李家姐姐来了！”跟在女子身旁的一位紫衣少女脆声喊道。虽说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这边，万一有眼瞎的没看到，在女子面前失了礼数可怎么好。
院中的少男少女们停止嬉闹，纷纷向女子行礼。待一一回应后，女子向正在品茗的妇人们行礼，姿态中带着慵懒随意，可谁都不敢挑她的错处，反倒是纷纷站起身回应女子。
稚子们都被乳娘们拉着往外走，无人不知丞相家的三小姐李婉玉最不喜孩童吵闹。
上安四十二年，在某家大人的家宴上，刘家最受宠的小儿子扑到了丞相千金李婉玉的身侧，李婉玉虽当时未发作，当晚却传出她受到惊吓当晚高烧不断的消息。李相爱女心切，告了假照顾生病的女儿。
刘家不过五品文官，才到京城上任不久。刘老爷带着小儿子亲登府门赔罪，小孩还不知道赔罪是什么意思，被父亲强压着磕头，堂上端坐的李婉玉神采奕奕，哪有半分病了的样子？
待小孩娇嫩的额头面皮被粗糙的青石板磨破，啼哭不止；刘老爷的额角渗出血，堂上人轻咳一声：“刘大人真是折煞小女了，我不过夜里贪凉才病了，快起来吧。”
说罢竟放下茶盏要起身去扶，刘老爷哪里敢让相府千金搀扶自己，慌忙拉着小儿起身，嘴里说着赔罪的话，打算告辞。
李婉玉却站定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听闻刘大人是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之人，我还有个弟弟生性顽劣，不知道刘大人闲暇时能否到府内指点一二？”
刘大人看着眼前少女无波无澜的眸子，身子绷紧了。他已为官数载，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刚到京城上任不久，此番话是让自己跟随丞相做李相一派。
只是自己小儿得罪了对方，李相深受皇恩，又正当壮年；李家子嗣繁盛 ，根基深厚，正是极盛之势，自己还有得选吗……
院内。
眼前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童，看见玩伴都被奶娘牵走，瘪瘪嘴就哭起来，被晚来一步奶娘捂住嘴，小童的母亲在品茗的妇人当中，心里一惊，额角顿生细密的汗珠，为自己的孩子担忧 ，却不敢抬头看李婉玉。其他几个离得近的也见着了，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作不知。
对方却轻笑一声，只是笑意不及眼底。她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小童的头顶。
李婉玉略抬高声音：“这本是我姑姑的家宴，只是她老人家身子不适，才托了我来操办，婉玉年纪小做事浮躁，还请诸位长辈见谅。”
众人自是一阵吹捧。
江德音垂着眼睛站在最角落里，手里还捧着茶盏，手指轻点着盏边。
有一位娘家和夫家家世都不起眼的妇人，被挤到了后头，心里恼怒。她不敢挤前面的人，又想在相府千金那露个脸，突然又想到什么，瞥了一眼江德音，挪开步子离她远些。
江德音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没看见其他人的举动一般。
她在仔细听着燕鸣。
透过众人的讲话声、脚步声、笑声，她听见远处的燕鸣。
江德音想起第一次见自家夫君的场景了，那也是一个燕鸣啾啾的春天。
当时的她只十五，个子比现在矮些，也比现在丰腴。
当时她的姐姐江德宁还在世。
常年躺在床上的姐姐拉着她躲在屏风后，因忍着咳嗽脸憋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采，相较缠绵病榻或是安静自持的样子，多了些平时少有娇俏的少女模样。
“你瞧，那是孔家的公子。”姐姐在她耳旁小声说。
“阿音猜，孔家带着儿子上门所为何事？”
江德音隔着屏风瞧得不太真切，那少年瘦瘦高高的，背挺得笔直，脸庞却看不大真切。
“不知道。”江德音老实回答。
“孔家这次上门来，是来相看的。”江德音能听出姐姐声音里的兴奋，“只是不知道孔家看上的是我还是你。”
江德音歪头想了想：“长幼有序，要嫁人也该是姐姐先嫁。”
江德宁羞红了脸，轻轻打了江德音一下，笑了。
或许姐姐以前笑过，只是当时姐姐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日日在床上，或是帕子捂着嘴咳嗽，或是眸子紧闭歇息似在忍耐，不见笑颜。幼时的记忆又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素手蒙上了一层轻纱，江德音只记得这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日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