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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误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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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每一次走民国的楼梯,江民新总有一种走危楼的感觉,,迎面走来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嘴巴里叼着一支烟,他脚上穿着的皮鞋用力地踏在楼梯上,声响骇人,这人是在刻意地发泄自己的怒气。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江民新,江民新走在路的最中间,他的步子迈得开,自己没有注意脚下,而楼梯有一处是凸起的,他的脚站在圆形的凸起之上,一个不稳,眼看人就要直接摔下去,江民新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一个瘦弱的孩童的力量是不足以拉住一个成年人的,关节处的咯吱声在空气中格外的清脆,他脱臼了。
江民新再一次感叹都是九年义务教育的锅,终究是校园教育战胜了社会教育,这次代价可真是大了,他的右手无力地垂下,软软的,邹凯借着他的力道,两只脚卡在了楼梯凭借臀部的摩擦力停住了向下的趋势,整个人团成一个团勾住了栏杆。
当江民新冷着脸用左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来的时候,用左手给自己的右手复了位,当邹凯还趴在楼梯上抱着腿嘤嘤哭泣的时候,他把写好的信封从地上捡起,鄙夷地看了眼男人,继续往上爬。
“等等,小孩,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馆?我给你钱。”邹凯见江民新要走,赶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住了他。
江民新倒没有视钱财如粪土,他停住了脚步,打量了一下邹凯的打扮,手上那块洋表最起码值两百块,确定这是一个大户,“多少?”
“啊?”
“你能给我多少钱?说好了先出钱,后出力。”江民新把手搭在了邹凯的肩膀上,目光落在他的表上,说起来,这个年代有一块表确实方便,尤其是对他这个不会看天的现代人来说,不过,现在有了小福子的消息,得到钱,他先要把人赎回来,也不知道钱够不够,表这种奢侈品,他还是不要想了。
邹凯在看到江民新脸的一刹那吃了一惊,他本来是觉得挺晦气的,哪怕是江民新救了他,他心中还有着打他一顿出出气的想法,可是,江民新超出常人的样貌让他愣了神,谢家玉树,相门公子,清风明月不胜其颜色,春花冬雪只堪为陪客,俊眼修眉,当真凤凰池中清气生,飞出一个谪仙人。
这个孩子让邹凯的脑子多了许多的想法,这是谁家的孩子?他历来是个会钻营的,早就听闻梅先生有一个小子,生得光华璀璨,前不久还说对这个报纸有兴趣,想来生得好的是有的,那生得这般好的,却是少的,而来得这般巧的却是没有。
他想到这里,一下子就换了一张脸,笑着道,“刚刚还未多谢小公子的搭救之恩,在下铭感五内。改日,愿登门道谢。”
“不必。”江民新见他态度突然转变,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搞不好这个家伙是个穷酸,不想出钱,所以想来哄骗他,早就听说民国不少人都是身上穿金戴银,回家吃粥拉稀。
江民新这一副冷艳的表情,邹凯更加确定了他一定是梅家那位不见人的小公子,只有世家子弟,贵胄之家才有这样的高傲。
江民新懒得搭理他,径直往上走,若是他之前好好感谢自己,自己倒也愿意送他去医馆,可这家伙既要和他谈钱,那没钱,他可不想跟他谈。
“小公子,您是要做什么?我是报社的编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我。”邹凯攀龙附凤的心,顿时脚也不疼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
“你是《京日工业》的编辑?”江民新看着不远处的报社小字,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
“是,我是这的编辑,小公子是有什么吩咐?”邹凯挺起胸膛,接受江民新的审视,看看这位公子的目光是如此之从容,风姿是如此之优雅,听说梅先生可是晚清重臣,如今又在国会担任高层,真是家学渊源,家学渊源哪!
江民新倒没有质疑邹凯对自己的称呼,毕竟,之前的面摊老板还管他叫小少爷呢,这小公子听着也不比小少爷高级,只是这家伙是被什么干净东西附体了,一下子就知恩图报起来了,还是说他撞到了脑子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态度这样谦卑,江民新倒不好给他脸色看,一是想从报社赚钱,二是骗钱这种事,有个内部人,也能及时知道风声,“你是报社的?”
江民新不过是略略缓和了神色,这邹凯就打蛇随棍上,“是,是,可是您家中长辈有事?您今日帮我大忙,与我有救命的恩情,您有事,但凭吩咐。”
“我是来帮家中长辈投稿的。”原先江民新给自己想的身份是跑腿的小人,拿钱办事,文章的事情一概不知,自己只拿跑腿的钱,真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凭空编造一个人出来。可是,现在,自己误打误撞救了一个报社编辑,那么自己作为一个跑腿的,这身份倒不好叫人帮忙,倒不如说是家中长辈。
“是您家中的哪一位?”邹凯想了想,梅老爷子有六个儿子,也就是说梅家的小公子有五个叔叔,梅先生是绝不会给他们报社投递文章的,剩下的几位也都已经娶妻生子,不会劳烦小公子,该不会是如今在经济司任职的那位吧?
“这不太方便透露。”江民新此时又觉得不太好了,谎言只会越说越多,他赶紧祭出万能大法,你自己猜。
两人说着话,就走进了报社,杨梅还以为是总编回来了,没想到回来的竟是邹凯,她之前被人骂了婊子,他若滚了,也就算了,还敢回来?
“邹凯,你还敢回来?”杨梅刚要让邹凯见识一下他的厉害,哪知邹凯脸色一变,竟然直接把脸凑过来,这不是不打白不打吗?
邹凯进门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狠话,见到杨梅要说话,不想被杨梅当着梅家小公子骂,结果迎面就是响亮的一巴掌,把他都给打懵了。
杨梅打完这一巴掌,才想起邹凯也是有背景的人,不像自己只有主编的欣赏,如果他铁了心要搞自己,那自己可就完了,她禁不住后悔,多少骂都忍着了,还差这一遭吗?一想到这,她想起自己要遭遇的命运,眼圈便红了。
邹凯心里确实有一盆火,迎面又一阵邪风,肯定是越烧越旺,可他转脸看到江民新清清亮亮的眸子,这可是自己摔一跤才认识的贵人,他是知道梅家这种世家是很注重脸面的,自己要是应对不得体,回头小公子和梅先生、梅老爷一说,自己还如何能够入得了上面人的眼,如何一步步往上爬呢?
邹凯决定为着更加光明的未来,眼前这点小屈辱必须咬碎牙齿往肚里咽,“哎呀,姐姐呀,你打的我的脸,怎么自己反倒哭了?您出了气,可别再跟我一般见识。”
杨梅觉得不对劲,相当的不对劲,她看到了邹凯身后的小男孩,第一眼是这孩子长得真是出色,不过,家境应该不好,他的衣服是最便宜的土织布,脸上明显是长时间饥饿形成的苍白。这孩子还能长得更好一些。
邹凯见杨梅注意到了江民新,有些不满,“我先忙工作了。”
报社并不大,总共有三个房间,;两大一小,每个房间都用的是玻璃窗,木桌木窗,南北通透,房间没有想像中的大,人也并没有想像中的多,但是一进来,就能感受到空气是流动的,整个人比在外面更加清静舒畅,江民新不知道是自己在大杂院逼仄的环境中待太久了,还是风水方面的原因,在这里头脑确实要比在家清醒许多。
大个儿的玻璃橱柜,里面有许多的书,都是繁体字的,整整两排的资治通鉴,看着叫人心痒痒,他有注意到上头那本《考工记》,这竟然是手抄的,他一向认为小篆就像是画一样,可是人家真能写得同字一般端正,还能在端正的同时,有那么一丝的飘逸。
邹凯的桌子是最干净的,他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酥糖,就是那种加了鸡蛋和面粉的糖,给江民新吃,这个是南来的东西,即便如今有火车,很方便,在这里卖得很贵。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闻到了香味,糖油的味道,纷纷抬头,然后,本来是被香味吸引的他们,如今又纷纷被江民新的样貌吸引,因为邹凯脾气不好,就是有话想说,他们也不敢开口。
江民新注意到了这点,心中暗道这个男人似乎有点特殊之处,“这是稿子,你看看是否能用?若是有错漏之处,还请指出来。”
邹凯接过信封,就像是接过尚方宝剑一般,喜悦从内心发散出来,杨梅第一个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疑窦,但邹凯拆开了信封,里面似乎只有纸张。
“肯定能用,您放心。”邹凯拆开来,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字,标标准准的楷体,这字不练个十几年,难有这个功力,再一次证明了他的想法。江民新若是知道他想的,一定会大笑,为了高考,可不就练了十几年吗?
“那稿费呢,你们报社可以给多少?你好好看看这文章,我这位长辈可是刚刚远洋归来,听到了贵报的招贤令,才特意写了文章,若是钱给得没有其他报社多,倒还是仍然选择他熟悉的报社好,省的还得驳旧人的情。”
“千字二十。”这个数目确实是《京日工业》给出去的最高价钱了,便是江民新也是心中一惊,要知道以如今的物价,二十块钱就足够平常之家生活一个月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杨梅,杨梅摇了摇头,这钱不是空口说白话就有的,钱的调用都是要总编批准的,邹凯敢得罪自己,可绝不敢得罪总编,按邹凯的性格,这般殷勤,这小男孩很有可能是某个有权势的人的跑腿,文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势。
果然,这么高的价钱,小男孩神色不变,神情间竟然还有一丝嫌弃。江民新表示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这个价格还算合适,同之前的报社给得差不多。”江民新看此人连文章都没有仔细,就开出天价,心下觉得此人是在借花献佛,借报社的钱还自己的救命之恩,怕惹是非道,“不过,看文定价,倒不必给我面子,你看了文章,再说定什么价钱合适。这篇文章乃我长辈呕心沥血之作,定当得起一看。”
报社众人听了江民新说话,纷纷点头,这才是正理,不过,邹凯与其他人想得不同,他听话只听前半句,以为是价钱报低了,便拿出文章,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感叹道,“好文章,千字二十,确实是少了,千字二十二,小公子,您别觉得少,实在是庙小。”
众人咯噔了一下,总编怎么还不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报社都得给邹凯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