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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河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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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2972年,某废弃垃圾站。
虫蝇嗡嗡,围着一堆堆散发着恶臭的小山飞动。
它们鼓胀着复眼,在飞行的间隙时而摩擦自己的口器,准备降落。
在这里,他们像高天上的秃鹫,随时准备啄食散落在地的腐肉。
一只苍蝇饱餐一顿,正欲更换猎场,便被一只沾满泥水的厚底棉鞋踩成了粉末。
厚棉鞋上沾着污泥、油渍,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一些泛黄的血渍,上面是一条破洞棉裤,一双浮肿的腿塞在棉裤里,露出的地方坑坑洼洼,既有新生的创口在流着粘稠的脓液,又有暗红的痂块。
一高一矮两条影子在异常刺眼的阳光下,在垃圾山表面上下移动。
两人都弓着身子,前面的影子老一些,胖一些,后面的瘦一些,被衬得更高一点。但两人着装大差不差,外表也一样可怖,身上露出来的部分都生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创口,喷涌的火山口一般。
随着两人的动作,偶尔有腥臭的果皮、袋子或易拉罐从山顶滚落下来。
后面的男人似乎挪累了,定在了原地。
“要我说你真是疯了,死老头!”
他顶着一张因营养不良而瘦削异常的脸,眼皮耷拉着,一双眼睛透着死气。
他刚才一嗓子扯裂了嘴角新愈合的伤口,他自己却像没有感觉一般,随手抹掉渗出的血珠,继续朝前面的老人喊叫。
“死老头!”前面的胖影子没有回他的话,仍在忙着低头寻找,便快步拖着腿上前揪住老人的领子,挥起拳头,身体不停颤栗,“你到底听没听老子说话!这都三天了,老子可没空陪你继续在这里捡垃圾!”
老人抬起眼,沉默着盯他一会,知道男子心里觉得发毛,他才开口。
“还有一个月。”
瘦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老人狠狠戳了一下人身上的创口,里面立刻就有新的黄色粘液流出来。
瘦男人表情扭曲着松开了拳头,发出惨叫。
老人看着他,怪笑一声。
“我们两个现在的状况,最多还能在西城活一个月,一个月一到,进不了东城,就是死。到那时候,你就真的变成垃圾了。”
“你个老东西之前不是说两个月吗?”
瘦男人瞪大了眼睛,他心脏怦怦跳着,感觉自己像是被押到了死神的镰刀下。
老人摇摇头:“西城的气候和感染状况比我估计得还糟糕,没有两个月了。”
“可老子已经要把这一片翻遍了,要是真有你说的那玩意儿,怎么会连个毛都没见到!”
男人瘫坐在地上,泪水冲掉了他脸上的一点脏污。
这时,垃圾场角上一直闪着雪花的老式电视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信号,电视里的内容是一则正在播报的新闻。
画面里,一位高大英俊的银发男人立在发言台后,军装服帖地贴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强大迷人。
“我仅代表G国政府向广大民众承诺,凡是我国公民,皆有资格接受K病毒的免疫治疗。政府会尽全力为各位提供治疗机会和治疗资源,G国公民可在东城各个医疗点获得治疗物资……”
电视中的男人举起手里的身份凭证,在各家媒体的摄像机前慢慢展示。镜头跟着旋转,对焦,闪光灯在凭证卡上疯狂发出反光。
瘦男人愣愣地盯着那张小而单薄的凭证,张大了嘴巴,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新闻的最后,男人摸着肩上的十字勋章,露出最能安抚人心的笑容,缓缓道:“我们在暗昧中前行,但请各位相信,前方尽是曙光。”
电视屏幕又变成了雪花。
良久,垃圾堆上传来沉沉的呜咽,混合着一阵长风,消散在沙漠里。
瘦男人来自西城,从小在G国最西边的城镇长大。K病毒最先在西城爆发,他的父母、妹妹,都变成了焚化炉里粉灰。
现在他生病了,他的祖|国也抛弃了他。
西城4年前因为G国与F国的战争变成了战场,又变成废墟。
她战后没有被重建,也从来没有推行过身份凭证。
瘦男人跟着胖男人来到这里,想从死人的身上找一张保命的凭证。
他没有找到,他马上也要死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活着,他却只能死去,变成和苹果核、死兔子一样的垃圾。
——
东城
休息室内一片昏暗,各种陈设因为缺乏光线完全无法分辨,黑暗与安静交融,房中原本安静得可怕,可仔细听,能听到一点细微的摩擦声,像是针尖划过粗粝的磨砂纸,又像是刀锋刮过骨头表面。
过了约莫一刻钟,大约是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步调始终未变,极有规律。
门被打开了,走廊上惨白的灯光一下子闯进来,照亮了室内的一切。
所有的家具都用暗纹绸布包裹着,沙发、茶几、书桌一应俱全,但原本应该放床的地方却突兀地矗立着一间透明的长方体玻璃罩,玻璃罩似乎被特殊的能量控制,没有隔音的效果,那细微的摩擦声就是从罩子内传出来的。
门口的人手上拿着一摞文件走进来,他一边摘掉军帽,同时又垂眸咬住手上纯黑的手套,将其褪下。
军靴踏在坚硬的地板上,鞋面反射出森然的灯光,男人走到玻璃罩旁,低头打开手中的资料,声音低缓:“九月七日,东城新增死亡2065人,新增治愈729人,经希区已落成救助所11座,至此东城防护设施全部搭建完成,防护系统已开始全面运作。”
玻璃罩内仍然只有摩擦声。
男人声音也没什么起伏,他语速不变,接着翻动资料将剩余的内容念完,像一架稳定而冰冷的机器。
念到最后,他合上文件,依旧是直立着身子,腰腿笔直,仅微微倾斜身体,在胸口划一个十字,又闭上眼睛亲吻了透明的玻璃壁。
摩擦声停止了,男人听见一声嘶哑、轻微的低吼。
他弯起眼睛,恰似窗外盛满碎波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