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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传(五) ...

  •   闻人苓早就死了,闻人拂玉知道自己正身处幻境,但他仍然道:“交给我,我替你善后。”

      他想看看究竟是谁今夜在城主府作恶。

      闻人苓闻言破涕而笑,正要将连善放进他怀里。

      闻人拂玉尚未碰到连善,阿苓和闻人苓以及背后的宅邸一并消失了,出现在闻人拂玉眼前的是一座不大的宗门。

      穿着黛青门服的少年盘腿坐在石阶上背书,对一旁向自己讨要吃食的少女没好气道:“不给,自己吃完了又来要我的。”

      少女没抢到吃嘴,一把将少年从石阶上推下,做了个鬼脸,转头就往外跑,角落里一道稚嫩的女声叫住她:“师妹,我还有。你要不要吃?”

      闻人拂玉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不足人腰高的女童,她斜背着一把比她个头还高上几寸的长刀,手里捧着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少女蹲在女童跟前,深深嗅了口糖炒栗子的香气,依依不舍地谢绝了:“不行,善善还在长身体,自己吃吧。”

      “可师妹不是饿吗?”女童睁大眼,认真地注视着少女,“我不饿,都给师妹吃。”

      少女挠挠头,试图跟面前的女童掰扯她没有饿到跟小孩抢吃的,坐在石阶上的少年突然凑过来,朗声道:“善善别管她,她就是馋了。”

      一直没出声的寸头男童闻言,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少女回头,狠狠揍向少年下巴:“闭嘴!”

      正在山门旁蹲在大锅前的女子见状,挥了挥锅铲,大声呵止:“都别吵,还有剩!多大的人了,还拌嘴!”

      闻人拂玉想抽身离开,却发现被禁锢在女童的身体里,经历了一遍她在小宗门的半生,跟着师母修习刀术,被师弟师妹们看顾着长大,慢慢抽条发芽,长大五官,逐渐长成一张他日益熟悉的面孔。

      他看着她娴熟地清洗长刀,看着她从昔日丁点大的女童变成宗门里最厉害的刀修;
      看着她反过来教师兄师姐师弟修道,开始跟着师门四处游历,跋山涉水,帮衬贫民;
      时常提着一串腊肉一把熏鸡回宗给打架打牙祭,夜里无处投宿就躲在山洞修整,偶尔遇到组团打劫的散修,面对群敌也丝毫不惧。

      也许是早有预感,见到连善的刹那,闻人拂玉心里冒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诚然,若不是一开始她就是以闺阁女子的身份出现,他未必没想过她换个身份会活成这样。

      听说三师妹从外头捡到一个受伤的女修回宗照顾时,连善正在给一家富户驱鬼。

      她一面画符一面用铜简对二师姐传讯道:“她受的什么伤,我这里药坊多,正好买些带回去。”

      “不是什么重伤,”三师妹银铃般的笑声从铜简中传出,“我治得好。你记得多带点零嘴回家就行。”

      连善答应了。

      三日后,她驱鬼完毕,收下礼金便带着行装踏上回宗的路。

      凡间灵力稀薄,连善为了节省灵力,因而脚程不快,花费整整半月才到宗门山脚下。

      那夜下了极大的雷雨,连善撑着伞,一脚深一脚浅往宗门赶。

      等她终于来到山门前时,映入眼帘的不是曾经嬉笑打闹的宗门,而是洞开的破烂大门,遍地残肢断臂。

      连善提着行装,在门前沉默着站了许久,血水被雨水冲刷着挟裹而下浸透了她的脚背。

      她抬起脚,看了看染得泛红的白靴,终于放开神识,一步步往里走。

      宗门里除了她一个活物外,没有任何别的气息。

      连善解开行囊,抖落里面的杂物,一面往里走,一面捡起地上能看到的所有碎肉,不一会儿,连善的布袋里已装满了沉甸甸的血块。

      连善一路走进师母的卧房。

      她出发前,师母破境失利,决定闭关两年。

      眼下师母正端坐在矮塌上,双目半阖,连善正要上前,突然被绊了一跤,低头才发现,师母的双腿正朝着门平放在门槛前,像急着要下榻时被人从中横断所致。

      到了这一步,闻人拂玉已不忍继续往下看。

      可是画面还在继续,连善放下包裹,走到庭院正中盘腿坐下,开始徒手结阵。

      她结阵的手法与她的刀法一般利落,三个时辰过去,连善的脸上血色逐渐褪尽,整个人愈发苍白透明。

      散落在宗门各处的留影石粉末逐渐聚拢,变成一块完整的留影石,缓缓落到连善面前,上面的画面也一帧帧逐步展开。

      面容妩媚的女子将倒在山道上,穿着沧澜仙宗门服的女修背回宗门,替她清洗伤口,换好伤药。

      寸头少年正在庭院里教习结阵。

      青年则蹲在从前师母用的大锅前一面熬粥一面咻咻切姜丝,见女子轻手轻脚出门,他把马尾往后一甩,懒散唤道:“莳春,帮我系一下围裙。”

      “自己没长手么。”莳春没好气道,对寸头少年道,“折砚,你来帮他。”

      折砚闻言,放下阵法书,给青年系围裙。

      嗅了嗅香气,折砚好奇道:“柏师兄,这是什么粥?”

      柏爻搅了下锅底,振振有词:“皮蛋瘦肉粥,加了姜丝,最适合伤患。”

      莳春翻了个白眼:“我看是你想吃。”

      “这不一样。”

      “一样个锤子。”

      ……

      两个人吵闹了一会儿,里间便传来轻轻地呼痛声。

      莳春嘘了一声,端起粥碗转身进屋。

      接下去的画面都有些重复,每日莳春都像往常一样出门行诊,夜里便回宗帮女修换药;柏爻大部分时间在给山下城镇当红白喜事的厨子,他一人能同时操控十几只锅铲;只有折砚守在宗里,一日三餐照料女修。

      时间来到连善回宗前一晚。

      女修已经能下榻走路,和宗门内三人也相处融洽,一个穿着沧澜仙宗门服的少年来到了宗门门口,他不由分说要带女修离开。

      女修挣扎不肯,向莳春求助,莳春见状,想上前准备劝阻,被男修一道袖风撞飞在地,吐出两口黑血。

      女修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像往常一样端着两窝大白菜哼着小曲从后山下来的柏爻见莳春歪在地上吐血,吓得飞快扔开大白菜奔到莳春身侧。

      莳春说了些什么,留影石听不太清,只见柏爻脸色变幻数度,甩开莳春的手怒气冲冲朝女修和青年走去,似是要跟他们理论一番。

      但男修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似是极不耐烦与这些不入流小宗子弟交际,又急着带走女修,将女修打晕后放到一旁结界中,直接放开境界压制。

      柏爻和莳春一个结丹一重境一个筑基三重境压根无法抵抗元婴大重境后期的碾压,当场在强大的威压下陨命。

      折砚想去知会师母,也被他发觉,拦截下来。

      在男修出手刹那,师母忽有所感,强行提前出关救人。

      以她的实力与男修原是可以抗衡几番,但因着她前阵子破境伤了神魂,终究不能与男修正面对抗,只能以自身血肉为阵眼启动了宗门阵法试图将男修驱逐出去,不料没伤到男修,却不小心波及了被他安置在一旁结界中的女修。

      那女修是闻人苓。

      怒屠宗门的男修则是她后来的道侣越子臻。

      闻人拂玉现在知道连善为何会找上自己了。

      那时还气恼于越子臻抢走阿苓的自己跟着他们出来游历,发现阿苓在游历中负伤被救,也跟着找到这座小宗。

      在看到越子臻屠宗后,他担心阿苓醒来知道这事影响她修炼,遣人处理了尸身,粉碎了宗内留影石,让人看不出越子臻和闻人苓来过的痕迹。

      后面的事,闻人拂玉不用看也猜到了。

      原本已是结丹后期的连善强行将修为压制到炼气以下,以防被修者察觉。

      她收敛了师门尸首后,下山找了从前帮衬过的富户,伪装成连家得了恶祟的女儿,重金请无相城出手,又趁着阿苓除祟时,替阿苓挡伤,诱她带自己回城主府。

      闻人拂玉也终于意识到,这些年修仙界结界不稳,恐怕也有连善的手笔。

      她以凡人之身与魔修接触,不会引人注意,带他们入修仙界肆虐,也能让各个仙门世家和宗门忙得腾不出手。

      已臻化炼虚境千年大魔再如何陨灭时也不至于立时被洞窟吸收。

      那只九尾狐显然也是连善放出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要他重伤。

      那几日缠着自己打听阿苓要九尾狐的妖丹,恐怕是为确保越子臻在除魔期间负伤是否凶险。

      那群侍从说看到西院冒出的金光,想来应当不是破境,而是连善一直压制的境界终于无法继续压制下去,而在西院一层层突破了。

      但闻人拂玉仍是想不通她为何要选在今夜下手,这招太过不稳妥,压制境界这种极其损伤神魂的苦楚她都忍下来,不至于忍不了这一时。

      这不符合他在幻境里看到的连善一贯的求稳性子。

      幻境在闻人拂玉眼前如水般褪去,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一座火势熊熊的宅邸,他这才注意到,方才踩到的是一颗散发着淡淡白光的蜃梦珠。

      再往上是元鹤,她被一柄长剑悬空钉在门廊上,半垂着头,已没了活气。

      她身上伤口只有一处,看上去没受太多的折磨,比起闻人苓和越子臻的死法,闻人拂玉竟从元鹤身上看到一丝柔情。

      原来是这样啊,他想。

      元鹤太敏锐了。

      狂风怒嚎,火焰在闻人拂玉身后疯涨疯消。

      把他的身影忽而拉得很长,忽而又揉成一团。

      木门嘎吱一声,缓缓合拢,元鹤的尸身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的是立在木门后连素清冷的面容。

      流光在她掌心,听话地展开成一柄宽逾数寸的长刀。

      原本局促在长剑逼仄的剑身上的脉络变得跋扈而张扬起来,从前见惯的温润而荧蓝光也变得极为浓稠的墨蓝,瞧不出一丝流光的残影。

      连善纤细的手腕轻轻提起长刀的刀柄,对准了自己。

      漫过半身的伤口丝毫没有影响她从容的动作,宛若从前每一次与他互相依偎着醒来时的模样。

      满是碎肉的草丛里,夜风送来女子身上混杂着血腥味的菡萏香气,清幽而诡谲。

      除了那处露在门外的裙摆外,身上再无一丝干净之处。

      她的气息淡淡的,柔和而平静:“阿拂,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还没亮。”

      闻人拂玉阒然垂眸,提剑上前。

      天是没亮,以后他头顶天似乎也不会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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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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