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回南》程七cb

4、第 4 章

　　老兰城在建国前产井盐，是滇西北盐马古道的起点，盐马古道上有一句流传极广戏言：
　　“去兰城运盐的中途上厕所要打桩，拉着才能稳固身形。”
　　足以见得老兰城进出路线的曲折陡峭，交通限制了先进技术的引进，产业转型困难，传统手工盐产业的没落，兰城不得不进行县城的搬迁。
　　恰好科考人员在纤江河周边的镇上发现了储量巨大的铅锌矿山，所以兰城新城址顺势迁移至了纤江河边，沿着河畔少有的平地发展新城。
　　开矿带动了一部分的就业和经济，矿山脚下的小镇在短暂的繁华期甚至被称为小香港。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上世纪的矿山开采都存在通病，忽略生态保护盲目开采和排放不仅导致了大气污染、土地污染、水源污染，而且这些污染使兰城城区的新生儿患上了不同程度的锌超标，。
　　露天开采的矿场劈开了大山，只留下朝向外的一半，绿树成荫。这是一块遮羞布，遮住的是背后满目疮痍的山体和地底交错纵横的矿洞。
　　开矿给兰城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带来了永远的创伤。
　　落后苦难的家乡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分摊下来拖垮了想要改变家乡现状的人闯出去的脚步，改变苦难不是远离苦难，而是深入苦难。
　　大部分老师是从兰城出去后又义无反顾回来的，作为深入苦难的人，是闭塞小城引航的孤星。
　　网络上经常有人吐槽衡水中学的教学模式，但是一中拼命学习他们的教学模式，没有一个老师愿意浪费任何可以给学生灌输知识的时间，填鸭式的灌输。他们的学生大多来自祖国边疆高寒山区的农村。
　　这些地区的基础教育落后情况超出大多数中国人的认知，比如：直到初中才开始学习英语、没看过多少课外书、做得最多的运动是和父母去地里干活。
　　他们连小镇做题家都算不上，很多人连做题的机会都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只能去念职高或者外省打工。
　　接下来的命运就是混生活，嫁人，隔几年离婚，然后又从混生活开始循环。兰城这样一座人口不到二十万的小城，离婚率却高得吓人。
　　那些升上高中的人里，百分之八十五的人成了云南众多大专院校的生源，剩下的百分之十五里，百分之十的人只能上省内的二本，上一本的人数不到百分之五。
　　年复一年，这些老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用近乎残酷的方式延长学习时间，因为实践证明，在松散的地基上讲求筑楼效率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是现实版的精卫填海和愚公移山。
　　李文华老师下课时间也没有回办公室，被学生缠着在教室门口讲题。
　　被学生缠着问题是李文华最高兴的事情，对未来的迷茫使很多学生丧失了斗志，所以每一个想要抓住机会拼尽全力的学生都让人欣慰。
　　曾经有一位叫马里奥的德国人到兰城做外教，和一中做志愿活动的老师去了兰城很多极度贫困的村寨，在那期间忍不住哭了很多次。
　　他说来中国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村寨里的小孩，不到七八岁，就背着足够用一周柴火和饭菜，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公路上徒步一两个小时，翻越几座大山，去很远的设有完全小学的村寨上学。
　　小孩们在宿舍外的墙根搭着一排简易的露天炉灶，因为要自己生火做饭，不太合身的破旧衣服和皲裂的皮肤上沾满了锅灰。
　　大部分时候，他们做出来的饭菜都半生不熟，可是家里能提供的食物数量有限，所以从来没有人舍得倒掉。食物的味道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减轻饥肠辘辘的感觉。
　　他们对捐赠的衣服和课外书爱不释手，眼里对外界的向往胜过了马里奥见过的任何人。
　　马里奥问他们长大了想去哪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回答想去北京，因为他们知道的大城市只有北京，课文里的首都北京。
　　这番情景发生在二零一二年。
　　二零一二年，中国进入高铁时代，中国国际竞争力大幅度提升。
　　但是这一年，兰城贫困山区的土砖房三合院里，没有希望的阳光，一片阴潮，刺鼻的霉味让人作呕，爬满霉灰的书本架不起打破与日新月异的发达地区间天堑的桥梁。
　　在这里做老师是需要有使命感的，守着一条夜路，眼睁睁看着无数鲜活的生命踏上这条路，想要指引方向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光。
　　送想要拯救的人去往未知的路，得到未知的结果，证明努力有时候没有任何用，会让人无数次崩溃。可是所有人都别无选择，这是大山和落后规定的命运。
　　学习才能改变，可学习从来都不是易事，也不适合所有人。
　　李文华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才匆匆赶到了办公室，亲力亲为地带程七去熟悉学校的一切。
　　一中是寄宿制学校，一个月休四天，每个星期六下午调休。
　　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开学前一天，程七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程睿没有打扰他，事无巨细安排好了一切。铺好的床、领好的教科书、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齐全的生活用品
　　程七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重逢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他突然很期待程睿回来。
　　由于程七所在的班级是文科班，加上程七也才九个男生。其他八个男生一个宿舍，所以本应该是八人间的宿舍现在只住着程七一个人。
　　李文华说陆续会有在省城借读的学生回来，到时候应该会安排几个在这个宿舍里，他一个人住只是暂时的，宿舍二十四小时供电，如果他害怕可以开着灯睡。
　　程七其实没有多害怕，他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独处，甚至生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松快。他觉得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阴影被撕开了一条缝，照进来的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