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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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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非接到讯息,当即率人从天澜山赶到欲生谷,匆忙之间连佩剑都忘了带。他一脚踹开主殿大门,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放跑了他们?!”
楚令仪歪坐在座椅上,正往血肉模糊的甲床上洒药粉,闻听不禁在心底嗤笑,端出副无奈的神色,叹着气道:“韩大哥,哪是我放跑了他们,是他们放过了我才对。我看啊,你们也别想着通缉人家了,赶紧合计合计怎么藏起来吧。”
韩志非冷笑,“看来你确实是怕了那魔头。”
楚令仪垂眼缠着窄窄的布条,连头都没抬,“唉,看来你确实还不曾与那魔头打过交道。”
“哦,说说,那魔头究竟有什么能耐。”既然人已远去无踪,韩志非此时此刻也不急于一时的追捕,反而摆手让人搬来座椅,振袍缓缓坐下。
楚令仪有心带他误入歧途,以报多年欺压之苦,却又怕他一行人报复反累及欲生谷,毕竟一堆蠢货中还有个柳之闻不好糊弄。短短一个瞬间思绪几经反转,末了,还是老实说道:“我的修为太浅薄,看不透,只能说那魔头可怕得紧。”
“如此可怕,你却安然无恙?”韩志非瞥了眼她受伤的手指,讥讽:“还是说,你用了什么媚术使那魔头中招,让他只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
楚令仪在心底大骂对方蠢蛋,死到临头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暗自咬了咬牙,装作温顺模样,为自己辩解道:“并非如此,他不杀我,只是顾及身边那位云微道君罢了,再加上我与他并无仇怨,为了活命曲意逢迎,故而侥幸偷来一条生路。”
“云微道君?嗬嗬,那魔头既然带他来到此处,想必是为了解那淫纹,是也不是,楚谷主?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般,那魔头能耐了得,且对云微那小子十分上心,却又为何抛下旧仇,东躲西藏,迟迟没到我天澜山上去讨说法?这说不通啊。”
楚令仪身形一滞,打起戒备道:“韩大哥说的什么话,难道我还会诓你不成?今日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韩志非冷笑,“我怎知你与那魔头有没有勾结?你话中真假暂且不论,我来告诉你一个秘闻吧!你当这魔头是如何降世的?天地灵气日益枯竭,单靠天生地养,哪里还能孕育出如此纯净血统?是我们!前仆后继,苦苦寻觅,费心经营几十年,以人血浇灌,以咒怨喂养,日夜催炼一刻不歇,才使上古魔族遗留的活胚幻化成胎。哪知一个不留神,竟让他逃脱禁锢,从此流落世间。那魔头,本来就该是我们的!”
楚令仪浑身打了个冷颤,震惊于对方的狂癫,也感受到了对方散发出的杀意。她勉强撑起一个笑,道:“此举,逆天道,你们真是疯了。”
韩志非缓缓从手下腰间抽出一柄剑,端详着工艺稍显粗糙的锋刃,自言自语道:“天不助我成仙,我自踏出一条仙途。那魔头,我要捉,那魔血,我要喝,谁也不能阻挡我飞升之路!”
恍惚间,一道凶狠的剑光迎面刺来。楚令仪自知躲得了一招,躲不过决意而来的二招三招,今日既死期已定,不如就接下这穿心入肺的一剑。
利刃淋血破肉,穿透胸膛,楚令仪疼痛难捱,却抬手握住韩志非持剑的手,往前凑近了,溢血的嘴角勾起来,终于骂出了心底所想:“死到临头的蠢货,你想得倒美……”
自那日从欲生谷出来后,戈纪一直不得安闲。原以为解开纹咒算是了了一件烦心事,却不成想,小师叔自那日起陷入了反复低烧。他疑心是触动旧人旧事惹得小师叔心病作祟,然而运行了几周清心咒,丝毫未见好转。
清瘦的人身着素衣躺在床上,精神萎靡,面颊泛起病态潮红。戈纪蘸了温水在指尖去润那干燥的唇面,除此之外,一时束手无策。
“小师叔,你好些了吗?”他趴在床边一遍遍地问。
云微神情恹恹,半垂着眼眸没有回应。
戈纪叹了声气。他直起腰,从地面站起来,望向酒楼外淅淅沥沥的雨幕。细密雨丝交织,如烟如雾,把街道上翠绿的垂柳笼罩得朦胧不清。
他再次叹了声气,终于在迎面扑来的潮湿雨雾中下定决心。無虞功法他已在两日前突破第九层,迟迟徘徊,不是惧怕“借命”带来的威胁,而是害怕面对清醒过来的小师叔。
他重又踱回床边,缓缓弯腰,在小师叔的眉间印上一吻。抬头离去的刹那,云微似忽有所感,拽着他垂下的长发,硬生生留下这肌肤的亲昵。戈纪边笑边把发丝从他指间抠出来,内心的焦灼与迷茫,皆在这插曲中烟消云散。“人偶一般的小师叔固然可以满足我独占的私欲,可是,躯壳空荡荡,我都要忘了你喊我名字是何种声调了。”
戈纪将脸贴在小师叔的脸颊,轻轻相磨,动作温柔,魔气灌入时却狂风暴雨般摧枯拉朽,破开命门,将蛮横的侵蚀之力一寸寸钉入灵脉。
过程漫长又痛苦。戈纪紧紧摁住小师叔挣扎的躯体,与他额头相抵,试图安抚:“忍一忍,小师叔,不要害怕。”
云微在床上扭动,脚跟不停地蹭着被褥,发出呜呜的闷哼声。戈纪压在他身上,無虞功法带动着魔气循行,一刻也不曾停歇。
七七四十九个小周天过后,戈纪骤然卸力抽离,环绕在身遭的魔气渐渐收拢于脉海,躺在身下的云微眉头紧皱,疲倦地陷入了沉睡。
戈纪摸了下他汗湿的鬓角,起身唤来小二,打了盆热水进房间。戈纪把手探进温热的净水里,浸湿毛巾,拧干,折叠成块覆盖上小师叔的肌肤。疼得出了一身汗,多日来的低烧竟彻底退了,戈纪紧悬的心总算松懈一二。
梆子声在街巷游走,夜已及四更。擦干最后一片肌肤,戈纪把毛巾放进水盆里,背贴着床沿缓缓下滑,屈膝坐在了地面。
就这么发呆不知多长时间,眼眸同夜色一般幽晦,直到窗外忽而响起叫卖声,他才恍然回神,竟是一眼也不敢回头看,慢慢起了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外面挑扁担的小贩走街串巷,逢人便喊得起劲。日光乍泄,天边泛起鱼肚白,戈纪临栏远眺,清晨凉风吹得人心境澄明,戈纪开始感到后悔。
早市热闹起来后,他同孩童们挤在一起,围在蒸笼前争相要那热气腾腾的汤包。嘴馋的孩子没抢到第一笼,急得跺脚抹眼泪,戈纪捏着打包好的油纸,得意地退出战场。
小师叔喜甜食,他弯腰在蜜饯铺前点上几点,伙计眼明手快地跟随他的动作,眨眼间就将方正的纸盒堆得冒尖。
接过纸包时,胸腔里突然泛起一阵陌生的酸胀感,他在原地驻足良久,直到被伙计提醒,才慢腾腾地抬脚离开。
小师叔醒了,他在难过。戈纪后知后觉地推测。
热闹仿佛在刹那间远去了,他开始烦躁,体内的魔血翻涌,叫嚣着要破开一个口子,去享受酣畅淋漓的杀戮。
他手指摁着眉头,格格不入地站在街头,任人影绰绰,往来如梭。
过了好一会儿,戈纪沉沉叹了口气,神色恢复如常。他本来想着以云淡风轻的姿态径直推开房门,哪管房间内是何种气氛,先扰了便是。可真到在了门外,那张不堪一击的木门仿佛陡然间变得固若金汤,震慑得他起了怯,连抬手的力气都散得一干二净。
戈纪张了张嘴,发觉不知该说什么。
一门之隔,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戈纪就在胸膛里愈来愈浓的酸胀感里,不知所措地站着。
他想到以前在天澜山,小师叔不许他在经枢阁内吃零嘴儿,他偷偷吃,被发现了也如今日般被罚站在门外,只不过那时他尚敢耍赖,不消片刻就叫嚷着腿疼脑壳痛,非要小师叔出来看一看才好。如今他行动自如,却畏惧于推开横隔在眼前的这道门,是因为什么呢,大概原因种种,终不过一句“爱而生怖”。
裹在油纸里的汤包热气渐渐散尽,蜜饯的香甜引来蜂虫环绕。日头悄悄西移,将影子剪短又拉长。
戈纪也不知在等待什么,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倔强地站在原地。
戈纪的注意力陷在漫无目的的思绪里,直到门“吱呀”一声轻响,他在夕阳斜照里蓦然抬头,才发觉眼睛干涩得难受,像掺进了数不清的沙砾。
“……小师叔。”他尽力将嘴角弯起合适的弧度,呈现了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
云微垂着眸,神情倦极,脸上无悲无喜。一出声,仍是那熟悉的冷淡的嗓音:“别来已久,戈纪。”
戈纪轻笑,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