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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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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生起气来。
戈纪一身血污,气馁地跟在他身后,像吃了败仗的将军。
“若不是你我同命相系,有所感应,待我结束修炼,是不是再也难见你眼下模样。”他话音清清冷冷,没有质问,只有平述。
戈纪却猛然抬头,“你中断了修炼?”他忙上前试图查探,急道:“可有反冲,哪里伤到了?”魔气在体内冲撞的苦楚,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云微拨开了他的手,不发一言。
戈纪懊悔,恼自己玩心大,一时不慎失掉分寸,嘴上却仍辩解:“我心里有数……”
云微咳了一声,拭去嘴角溢血,轻声道:“你若不管不顾,轻易就放任魔性,又何必捞我出泥沼?”
戈纪急得只能再三保证:“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小师叔……”他软着声音,像十五六岁时,乞求面冷心软的小师叔饶过他一回。
云微撇过脸,根本难以抵挡地,如同以往那般,垂着眼道:“没有下次了。”
所有过错,就此轻轻揭过。
戈纪总以为是小师叔好说话。都说天澜山令行禁止、信赏必罚,门派之中人人谨言慎行,只有他行差踏错从来不怕,从未设想过责罚令究竟落到了何处,是不是旁人替他担了。他实在恨极了当时求饶的自己。
这件事揭过以后,戈纪总担心小师叔哪里出了问题。魔气紊乱不是小事,轻则脉海动荡,修为受损;重则脏腑受创,当场暴毙。云微不愿让他查探,这无疑使他更为焦心。
短时间内两位当家人失去联络,天澜山上终于有了动静,迅速派出门内弟子搜寻他二人下落,同时颁布通缉令,邀天下人共追魔头踪迹。
魔血现世,人心惶惶,城镇入出口皆有修士把守,如此一来,减少了妖物侵袭事件,反而太平许多。
戈纪戴了副面具行走在街头,慢悠悠地闲逛,见有点心铺,就进去称了半斤荷花糕。付过钱,一迈出门槛,迎面碰上几个身着修士服的年轻人,为首者叫住他:“青天白日,遮头盖脸的,什么来头?!”
戈纪取下面具,露出一张左颊大片红肿糜烂的脸,老老实实道:“被毒虫咬了,大夫嘱咐,这几日勿在日光下暴晒。”
年轻修士嫌恶地挥挥手,让他离开。戈纪把面具戴好,提着糕点走出了他们视线。今日他上街,主要是想给小师叔买身衣裳,进了几家成衣店,都空手而出,最后在布料铺看中了一匹素绫。他把尺寸报给裁缝,交付定金后才算了却这桩心事。
回到住处,小师叔正立于檐下阴凉处,身姿挺拔,像块白玉石碑。戈纪走上前,把面具摘了,站在阶梯下仰头踮脚,去亲那薄凉微润的唇。云微顺从地任他亲,末了,忽然道:
“我要上天澜山看看。”
他说的看看,绝不仅指表面意思。戈纪半晌没有说话,叹了声气,才道:“你内伤还未好痊,再等等,好么?”
“已经无大碍了。”
“明日有大雨,雨后泥泞难行,再叫日头晒晒路,我们五天后动身,怎么样?”
云微点点头,“好。”
戈纪笑了下,把遇到搜寻的事给他说了,然后嘲笑天澜山上那帮蠢货:“连我会易形都不知道,拿着那张似是而非的画像,何时能捉到我哦?”
“无事不要外出了。”
戈纪弯起眼睛,“唉呀,我好凑热闹嘛,小时候忙着活命,跟繁华热闹挨不上边,后来到了天澜山,平日以清修为主,在寒渊待的六年,也寂寞得要命。如今有机会了,总是想多逛逛嘛。”
云微抬手慢慢抚上他的脸,被烈日照着,皮肤泛起温温热,与寻常人不再有什么不同。
“还会有很多热闹的,我陪你去看。”
戈纪眯着眼,仿佛被烈日影响了视线,握着小师叔的手贴在脸上,笑眯眯道:“你当然要陪我去看,小师叔。我愈发觉得無虞功法是个绝妙玩意儿,就算跟你死在一处,也是很好的。”
云微蹙眉,“不要胡说。”
“你怕死么?”戈纪笑出了声,“我原以为你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活着很好。”
戈纪没问是个怎么好法儿,他静静地注视着小师叔沉静的眸、微垂的睫,以及亲过后稍显红润的唇。随着距离逼近,他呼吸声渐重。云微面露难色,抬手虚虚格挡,结果被他轻而易举化解。“白日也可以的,小师叔,不算寡廉鲜耻。”
云微垂下眼,白皙的脸颊涨红,有些不知所措了。戈纪微微俯身,双手一抄,将小师叔抱了起来。
五天过得很快,临动身了,戈纪陷入焦虑当中,他难以主动将小师叔置于险境,虽说,这一趟应是稳操胜算,但他不仅要胜,还想要小师叔毫发无损,在乱糟糟混成一团的时候,这不是简单事。
夜深人静,月谧虫鸣。城中设有法阵,只能从城门进出。值夜的小门侍倚着墙根,困倦地打起了盹。他睡得正香时,忽被人碰了碰肩头,小门侍猛然惊醒,见面前立着两人,一时吓得磕磕巴巴道:“你、你们做什么的?!”
戈纪道:“要出城,劳您放个行。”
“不行不行,”小门侍摆摆手,义正言辞道:“上头吩咐过了,夜间不放行,最近管得严,你们找个地儿坐一坐,再等几个时辰,天一亮就能出去了。”
戈纪说:“有急事,行个方便吧,我这里有些碎银,给您买碗酒喝。”他提起鼓鼓囊囊的钱袋,一抖,里面的银两哗哗作响。
小门侍神色为难,“真是不行啊,修士大人若要知道了,我这条小命难保,你二位请回吧。”
戈纪有些不耐烦了,直直地盯着他:“我要杀你,也不费什么功夫。”
小门侍“啊”地惊呼,见来者不善,深吸了一口气就欲高声呼救,谁料声音堵在嗓子眼,他被戈纪死死捏住了脖颈。
云微掀开帷帽,露出面容,对他说:“我们确有要紧事,劳您通融一下。”
事到如今,小门侍还有哪里不明白的,眼前这二位就是修士大人要找的通缉犯,他既见了真容,若不让他们远走,自己哪里还有活的命?他涨红了脸,费力地点点头,终于从魔爪中逃脱得以喘息。他捂着嘴咳了几声,往墙根处掰下开关,城门缓缓打开,小门侍提心吊胆,示意他们赶紧走。
戈纪边走边嘟囔:“真是麻烦,没有他,我们又不是开不了门。”
“他也只为糊口罢了,何必取人性命。”
“是了是了,我们要与人为善,扶危济困,铭记小师叔教诲。”
“这本就是师门条规。”
随着他二人远去,轻声细语的交谈声渐不可闻,小门侍搓了搓脸,心中仍留余悸,他急忙关上门。视线往下一瞥,机关桩旁,装满银两的钱袋不知何时躺在了那儿。
赶了大半夜的路程,次日破晓,他们终于到了天澜山脚下。
抬头看,云际缭绕处,经枢阁屹立其间,已经阔别六年了,不知院里那棵银杏树是否已被人铲了去。戈纪在心底叹了声,他对天澜山感情尚且算不得多么深切,重回故地眼前也掠过许多往事,那小师叔,眼下又究竟是何心绪呢。
云微伫立良久,忽而开口道:“你不必上去,在此处等我回来。”
戈纪睁大眼睛,“你说什么胡话?”
云微侧过身,静静地看向他,“这是我早已决定的事,无须再议。”
“我绝不准许!”戈纪气得双手发抖,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对上小师叔,“你休想撇开我!”
“上面并无多少人,我一旦露面,他们势必会紧急召回派去各地的弟子,你在此处拦截,便是替我分去许多压力,有何不同?”
“那些喽啰算什么东西,我要杀的是当日攻上天澜山的元凶!”
“修为最高的韩志非已死,剩下三人不足为惧,你我实力不相上下,为何你杀得,我杀不得?”
戈纪被他这一问砸得晕头转向,词穷半晌,才愀然:“我怎能见你孤身赴险?”
云微摇摇头,“有些事,本就该我一人去作了断。”
戈纪蓦然听懂了话中含义,他微微顿住,随即放软了声音:“我只在旁边看着也不行么?”
“在一旁看着,听他们曾经如何玩弄我么?”云微静静地反问,“柳之闻极善用言语蛊惑人心,他若察觉你暴怒之下易失神智,必会说尽不堪入耳的污浊之词,何必步此圈套?再说……”他停了话头,抿紧嘴角,长睫遮住眸光,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再说,我亦怕你听过之后……心生介怀。”
戈纪再也说不出话。如果要反驳,他或许会说自己能够掌控好心绪,绝不会再使体内魔血沸腾。但偏偏,小师叔那么狠,将旧疤痕碾得血肉模糊去封他的嘴。
云微犹自道:“我内伤已无大碍,若难敌众手,我自会见机而逃,定不让自己陷入绝境。”
戈纪伸手搂住小师叔的腰,将脸埋入他肩窝,不发一言。过了好半晌,才叹口气,忿忿地自哄自道:“好在同命相连,便是死了,也再甩不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