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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重逢卷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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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支教那天,体感闷热,何运晨刚把行李装上车就开始气喘吁吁,皮肤上出了一层白毛汗,黏糊糊的。远处天际微亮,一半是晴空万里,另一半是黑云压城。坐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根本没有想象中一群人抱头痛哭不舍送别的场景。
送他远行的,也只有郎东哲一人。
“何,快到了,醒醒。”
郎东哲从后视镜里瞄了眼,这小子依旧一副被欠了八百万的表情,露出逗孩子的坏笑,狠狠打哈欠伸懒腰装无所谓。
“下去吧,后备箱给你打开了。”
何运晨无心揣测他的欲情故纵,维持表面礼貌冲人告别。提了行李就闷头往候车厅走……
“哎!”
郎东哲见状不妙,胳膊从窗户伸出去一把揪住何运晨衣服,“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抬头看清楚,你那趟车晚点了。”
何运晨扶额,僵硬转身挤出尬笑,对郎东哲抱歉点头,“……叔,对不起。”
“笑比哭都难看,这么不乐意别去了,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
“叔!您别——”
何运晨拦住郎东哲即将播通的电话。两人对视良久,何运晨失落叹气,郎东哲安慰的后话还在酝酿,知道那人是因为王春彧的失约而挂脸,这父子俩平日里虽经常嘴上不饶对方,但大事上比任何人都护短。只要何运晨小孩子脾气上来,王春彧多少还惯一惯哄一哄,但自从回国后,何运晨每次只能得到王春彧一本正经的冷脸。
临走前天晚上,三人在家说起次日送何运晨去火车站的事,郎东哲当仁不让充当司机的角色。
“你面子多大啊,让他给你当司机。”王春彧翘起二郎腿调侃何运晨。
“那是!我和郎叔是好朋友~”何运晨半眯双眼,摇头换脑装骄傲,“郎叔最疼我了,是吧。”
“那我和郎叔,你要哪个?”
这个长辈们喜闻乐见的趣味话题时隔几十年后被再提起。
何运晨知道这是老爸的玩笑话,一拍胸脯竖起大拇指:“小孩子才选择,我都要。”
“哈哈哈哈哈!”
……
平日里在家,郎东哲最爱看王春彧和何运晨的相处日常,这父子俩搬过来以后,欢声笑语从未断过,亲近的人之间无话不谈,也会把他代入这种巧妙的氛围中。
对此,也得到了何运晨口中“操碎心的房东叔叔”称号。
“明天我还有会,把行李带好,你郎叔去送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运晨一改神色,努力掩饰失落,踱到旁边假装吃零食。
“好…啊!”
王春彧和郎东哲默契对视,瞬间明白了彼此用意。前者深知儿子内心敏感的小情绪,后者也明白同样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王春彧嘴上不说,也不爱搞煽情那套东西,在听上去如此简略冰冷的话语中,将最为纯粹的父子感情传递到极致。
……
“还生你爸的气呢?”
“没有,不是。”何运晨扭头回避郎东哲眼神。
郎东哲挑眉,顺势拿起手机,“哦?那就是在生恩齐的气,行!那我给他打,”
“叔,别!我错了…您别逗我了行吗?”
“傻小子。”
何运晨察觉到长者微乎其微的叹息声,对于自己闹情绪行为表示抱歉。他仰头望了望即将落雨的天,眼神中,是茫然的空洞和对未来的期待,他沉思半晌,视线缓缓落下。
“叔……”
“怎么了?”郎东哲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和煦一笑。
“我这大半年不回来…您,”
“什么时候还让你交代我了,这不乱辈分了。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操心我们。”
车站的嘈杂声愈来愈大,广播里机械的提示音和行色匆匆的旅客,为此刻别离的场景渲染出了浓郁的悲凉。何运晨偶然环顾四周,注意到出站口那一幕幕久别重逢的画面,不禁摇头苦笑…
“差不多到时间了,进去吧。”
“嗯,好。”
何运晨点点头,带上行李冲郎东哲挥手,“叔,到了以后我给你们打电话。”
“何,记得,既来之,则安之!”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时间像开了倍速似的在生活里飞驰而过。夜晚将至,月被残云卷在朦胧中迟迟不肯露面。
曹恩齐刚下飞机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手机里还是与何运晨的聊天界面。一两句简单的问候足矣,直到那边没了回应,他也在平静的情绪里渐渐睡去……
“恩齐?”
王春彧起夜喝水,突然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动静。
“嘘……”曹恩齐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大的响动,推好行李上前用气声给王春彧打招呼,“王老师…”
“你怎么回来了?”王春彧语气中满是惊喜。
“杀青,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算惊喜吗?”
两人一齐望向郎东哲房间,确认那人没有被打扰后才放心。
曹恩齐点点头,轻拍王春彧后背,“王老师,快去睡吧。”
“好,你也快去休息。”
即使房间里一盏灯未开,两人也能感受到对彼此藏不住的笑意。
凌晨三点,曹恩齐入睡前再次打开手机,盯着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对话框再次打了一堆问候和关心的话,修改措辞斟酌话语……但思考良久,最后还是在全部删除前叹了口气,蒙头睡觉。
不可否认,这次自己回来的时间,跟何运晨走的时间恰好接上并非偶然。
次日傍晚。曹恩齐和郎东哲父子俩约好晚饭后一起散步。春日渐暖,公园里锻炼的人也越来越多,曹恩齐随手拍了几张沿路生长的迎春花,回头对郎东哲交代:
“爸,要我说,您还是得去把体检做了。”
“知道知道…”郎东哲怀里抱着刚从小卖部购置的饮料点头。
“不能这么敷衍,”曹恩齐见父亲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是又无奈又闷气,扭开饮料浅喝一口,“每次都是嘴上答应的好,等我走了您就不去了。”
郎东哲没接话,就一直盯着儿子驻足傻笑。
“您笑什么?”
“开心吧……”郎东哲伸手,温柔地揉了揉曹恩齐头顶碎发,“小时候都是我们唠叨你,现在反过来了。好啊,我们家大虎确实长大了。”
“爸~~~”
“好好好,不摸了哈哈哈!”
郎东哲意识到曹恩齐从小到大的小习惯,就是不喜欢被长辈摸头,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什么摸头长不高。如今再看看,儿子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
“什么啊,都说了不要信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的话。你爹我的优秀基因你还怕什么,这不,”他上下打量着曹恩齐笔挺的身材,欣慰一笑,“现在有186了吧?”
“那还是比不过您。”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刚才曹恩齐抱怨的话题一下就被转移了。
“走,跑两圈试试?”郎东哲热身,冲曹恩齐示意。
“成!”
两人一前一后环公园的人工湖慢跑,开始郎东哲还能跟上曹恩齐的节奏,跑了一圈半以后明显感觉到膝盖不适,边擦汗边气喘吁吁招呼曹恩齐。
“哎呦……不行了不行了。”
“爸,您还好吧。”曹恩齐立刻退回来扶过父亲,眼神担忧。
郎东哲摆手,冲儿子笑了笑,“没事,年纪一大,心肺功能也变差了。”
“那就别跑了,我陪您走走就行。”
曹恩齐心里明白父亲内心不服老的执拗,看着那人还在自顾自向前蹒跚的背影不由唏嘘。儿时的场景再度浮现,父亲站在自己身后,看着那个逐渐学会走路的孩子心情喜悦;和现在他亦看着父亲的背影截然相反……
曹恩齐特别注意到,郎东哲左腿的状态变差,又想下意识伸手试探却拦住,
“哎,干嘛?”
“您……”曹恩齐收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沉声道:“没事,是风太大了。”
火车开了一天一夜。
何运晨在途中除了发呆吃饭上厕所睡觉,还接到了李晋晔打来的视频电话。他被火车上惯有的红烧牛肉方便面味儿熏得直干呕,好不容易等到过路站就下车透透气。看着李晋晔两口在电话那头吃着九宫格火锅给他飙视频,口水都要从屏幕流到另一边去了!
“你俩故意的吧?”
“那可不,太香了,”李晋晔还特意把镜头对准一块刚涮好的羊肉,“来口!”
“你滚。”
“哎,问个正经的,你这一去中途回来吗?”
何运晨在原地舒展筋骨,打了个哈欠,“保不齐吧,还得看具体安排了。”
“何哥,晋晔是怕你错过你干儿子的满月酒。”
何运晨听见詹秋怡也附和一句剃瞬间灵醒。指着屏幕抱怨,
“好啊,你们小两口,孩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想收份子了是吧?”
“哈哈哈哈哈…”
“是我们想你了,何哥~”
“李晋晔,你这油嘴滑舌的功力见长…”何运晨咋舌,满脸嫌弃把屏幕推远。
……
欢笑间火车即将启程,何运晨说了再见,挂掉电话后不自觉憨笑,这通电话来得及时,让他阴郁的心情开朗不少。
到达目的地后天空放晴,快乐因子随深呼吸进入身体。他坐在汽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欣赏着来自这个陌生乡村的诸多景色,耳机里播放的是之前偷录曹恩齐弹琴的音频。一直单曲循环的,还是那首熟悉的《盛夏》。
脑海里丰富构想的,是对即将生活在这里半年时光的憧憬。
何运晨右手小臂上的青筋儿暴露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他托过崭新光亮的大尺寸行李箱,听见万向轮和崎岖山路咬在一起后被狠狠摩擦的诡异声音。
耳边的静谧异常违和,此刻的村落气质,竟没有他预想中那般安逸,他整好行李,简单笑笑,走了两步逐渐恢复自然,又想起临走前郎东哲交代他的那句话:
既来之,则安之。
远处有个人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眯眼,试探性朝那边挥手示意。
“您好,请问是何运晨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