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 启航]诸星星事纪》LetheLy

24、星约——大型网络交友面基翻车现场实录⑤

　　26.
　　“联络者莱温，你的职务被取消了，联络的使命已经结束。”莱温收到了来自克朗联合帝国的讯息。
　　果然，莱温用六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前额，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祂再次出现了吗？
　　三十多年前，克朗文明还只是星约的一份子，现在星约却已经名存实亡了，而克朗文明却自称为克朗联合帝国，不断发动战争，鲸吞着其他弱小势力。如今，星约的乐园神话由克朗文明、歌者文明、两栖族裔、辐行族裔、硅变体文明等新兴强势文明构成。所有文明对彼此都虎视眈眈，全面战争的爆发似乎就差一场事件或……一场意外。
　　和平只是当下风云变幻的命运中虚假的喘息……
　　防护服内，莱温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是斯兰留下的浅蓝色胶囊。
　　当下情景，不是祂会想看到的结果吧？
　　莱温苦笑，自己已经尽力，让局势尽可能有利于克朗，而非星约。他一直恪守他总结出来的联络者守则，克朗文明空前强盛。

　　照理说联络者的生涯结束应该是喜事，以后不必再提心吊胆，不过为什么基地外面的士兵们突然闯进了私人区域？
　　啊喂，你们要干什么！？

　　——
　　不明所以地被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押上飞船后，莱温见到了过去克朗星主议员阁下，如今克朗联合帝国的三位皇帝之一，在全息投影中他威严不减当年。然后他得知了自己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他将前往控星人最近出现的星域执行秘密任务。
　　他还被迫参与了皇帝与科学指挥官的聊天。
　　科学指挥官：“以目前克朗人拥有的技术，莱温议员阁下需要在冬眠仓里经过上千个星纪的漫长旅程，才能抵达目的地。”

　　上千个星纪？莱温震惊，上千个星纪过去克朗文明真的会有人关注千年前的秘密任务吗，祂，还会记得自己吗？

　　“太慢了。”皇帝低沉的声音传来，“克朗帝国不能容忍这样的时间与风险。”
　　科学指挥官恭恭敬敬地说：“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这里还有一种技术可以大大缩短传输时间。只是，技术还不成熟……”
　　“那就试一试。”皇帝斩钉截铁地下达敕令。
　　科学指挥官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所以根本没有人询问自己的意见是吗？莱温心惊胆战地全程听完了对于自己未来命运的短暂讨论与敲定，甚至因为太突然忽略了“传输”这个特殊的词汇。

　　飞船在接到新的指令后立即改变了航向，莱温对新的目的地一无所知。在他努力向科学指挥官搭话后，对方终于是注意到了莱温这个议员，让执行任务的军官转发给莱温资料敷衍后，切断了通讯。

　　——
　　物质传输庭。
　　“这东西真的可靠吗？”莱温翻看着军官转发过来的资料，不禁碎碎念。
　　反正周围也没人理他，莱温自顾自地抱怨起这看似不靠谱的技术来。做了这么多年外交工作者，别的本事没什么长进，心理素质那是真的好，莱温觉得有一种超脱尘世的淡然，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不管怎么样，皇帝允诺继续保护我的亲族就好，”随着时间的推移莱温与亲族的关系从尴尬逐渐缓和，再次紧密相连，一想到亲族就容易热血上头，“我不畏惧冒险与牺牲，只要为了亲族们能够生活得更好，那一切就值得。”

　　斯兰曾尖锐地嘲笑他这种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因为自从乐星救援战之后莱温少有与他的亲族直接接触的机会。莱温称烙在文明骨子里的氏族、宗族精神是难以抹去的，他一时口快说更何况自己这种族谱比字典还厚的情况和斯兰这种户口本都没几页的肯定不一样……
　　之后斯兰就让他见识了集体意识到底有多集体，往事不堪回首。

　　这种过于深厚的感情不正常吗？或许吧。被帝国操纵的也好，发自内心的也好，莱温都很感谢这种情感纽带的存在。毕竟这是自己还能坚持那么久的寄托了。

　　思绪扯远了，还是赶紧看看物质传输庭的资料吧。
　　莱温又习惯性地用六根手指敲击额头，帮助自己集中注意力阅读资料。他草草看了一遍，又翻回去仔仔细细试图理解内容，越看心越是哇凉哇凉的。
　　物质传输庭的运行原理与他的期望完全不同，这根本就把人当做一份信息拆分了发过去，还不能保证传输到达后信息会不会缺失！缺失的哪一块！

　　“我抗议！我还有价值！”
　　莱温当即起身试图反抗，将前面刚刚说的“愿意牺牲”什么的话抛却脑后。

　　27.
　　能苟着为什么要去送死！
　　莱温还想最后挣扎一下，然后他就被数名士兵轻而易举地制服了。
　　“抗议无效。很抱歉，莱温议员，这是皇帝的敕令。技术人员已经尝试过活体测试，被测试者到达目的地后一切正常。”军官站在莱温面前，略带怜悯地看着士兵被牢牢控制住，还带着刚刚挣扎过的痕迹的莱温，声音柔和了起来。
　　“他们，他们传输过这么远的距离吗？和我现在的情况一样？我，我的意思是，测试者在被重组后，还能保持原本的自我认知吗？”莱温不顾束缚，有些慌乱地责问军官。
　　“嗯……”当然没有条件进行远距离的实验，目前的实验结果和圆满成功也搭不上边，但是都要让莱温去送死了，不如在他临死前说点好听的，让他走得安详一点，“大部分都很正常。”
　　“大，大部分？？那就是说……”
　　“莱温议员，想想你的亲族。”军官失去了耐心，直接搬出莱温的亲族来迫使他妥协。
　　对面的年轻人在听到接下来的话后果然像抽去了灵魂一样，不再挣扎。
　　军官示意士兵松手，莱温失去了支撑，颓然地瘫倒在飞船座椅上。突然，他仿佛想起来什么，又站起来问军官：“与控星人的日常联络还没有完成，我已经拟好草稿了，请……”
　　“我们顺手发掉了。这是最后一次联络了，以后祂们就不会存在了，克朗帝国战无不胜。”军官以一种轻蔑的口气说。
　　莱温：“……”
　　莱温：虽然我想说的是我还没加上特殊的空白，想让后来者千万不要直接发送。但是，算了，发都发了。

　　克朗文明的傲慢已经在近些年一帆风顺的岁月中麻痹了他们对于控星人超越性技术这一事实的认知。莱温望向屏幕上显示的观察窗外的景色，想象在看似平铺直叙却深邃曲折的黑暗宇宙中，祂的存在。

　　——
　　克朗帝国核心星域某卫星基地内

　　莱温已经通过了敬业的技术人员的数十种检测，接下来就要进入物质传输厅内，开启传送程序。成千上万的聚变反应堆作为辅助能源并进入基地点位正中心，三座小山一样的反物质反应堆刚刚启动。

　　“能源系统正常”
　　“传输庭运行稳定”
　　“请莱温议员步入传输区域”
　　“请莱温议员步入传输区域”

　　悦耳的催命声一次次在耳边响起。

　　莱温没有动，在正中心冰冷残酷的传输区域，他看到斯兰仿佛就站在那里，冷漠地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他攥紧了在士兵闯进来前自己偷偷藏在袖口中的那枚浅蓝色的胶囊，那是斯兰在离开之前没有任何解释与说明留下的东西。基地的人工智能检测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所以然来。莱温也曾阴暗扭曲地猜测，它的作用搞不好是看似微型的大型范围杀伤性武器，什么时候觉得“累了，世界毁灭吧”，然后就能启动炸一片星域的那种。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莱温最后是找到了辛歌询问斯兰留下的东西是什么。辛歌隔着全息影像难得一本正经地研究起“胶囊”，严肃的表情配合辛歌的脸让莱温一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最后，辛歌下结论：“我没办法确认它如何开启，我只知道它是一段具象的‘时间’。是更高维度碎片在此时此刻此地的投影。既然是祂留下的，想必祂确信你知道破解时间回溯谜题的方法。前辈，以我们目前的身躯，承受不了更高维度的能量，请谨慎使用。”
　　只有一次机会。辛歌离线前，相当认真地叮嘱莱温。

　　只有一次机会，想办法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希望……莱温在心中默念。怎么又想起来祂消失前的场景？

　　莱温觉得以斯兰展现出来的人格特质，祂才不会去设计复杂的谜题，所以这枚胶囊的使用方法必然是显然易见的。在自己汗淋淋的手中，胶囊表面摸起来是玻璃质感，脆弱的玻璃？那么……

　　——
　　“请莱温议员步入传输区域”
　　最后的通牒下达，待命的军官缓缓举起武器。不远处的年轻人终于缓缓迈出了脚步，配合地走向传输区域。

　　莱温阖上了眼帘，平和地等待命运的宣判。他突然觉得，这些曾经很长时间被自己拿来自省的联络者守则，可能会成为重组后找回自己的契机。
　　或许像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的能在文明演化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吧。
　　头顶，无数探针状的物体缓缓伸出，庞大的能量飞快地填入这个区域，莱温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轻，意识也越加模糊，云端朝自己招手的太奶奶的脸倒是越来越清晰……

　　“收到紧急通讯！传输中止！”
　　“重复，传输中止！”
　　……
　　“快！重构他的身体！什么？不能只重构传输物的一部分？”
　　“大脑，保住他的大脑！给我调来最好的机械躯壳，将他的大脑植入进去！”
　　“他死了，我们都活不成！”
　　……

　　28.
　　于是太奶奶在云层后和莱温说了声再见后，翻了个筋斗，消失了。

　　莱温醒来，得知克朗帝国战败，蓝星文明，即控星人，比想象中的更加强大，并且他现在又复职联络者的消息后，很难说没有一点无语和心塞：
　　催催催就知道催我，我就说等一下等一下，非要搁那催，来回那么折腾，我眼睛一闭一睁就只剩个脑子了，谁来关心关心我呜呜呜……

　　——
　　同一艘飞船，同一批士兵，同一条航道，已经在新的躯壳里恢复清醒神志，逐渐适应的莱温在难以言喻的心情中踏上了联络点的归程。

　　军官似乎是接到了先锋舰队的情报，他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随即立刻向克朗帝国皇帝汇报。汇报完毕后转过身来，带着几分歉意询问莱温：“联络者莱温阁下，有一个问题需要您来决定，我们是前往原先的联络点？还是前往新的联络点？”
　　莱温不明所以：“当然是原先的安全联络点。请问为什么这么问？”
　　军官在调出的屏幕上手动操作了一番，将原先星球的全息影像放大，然后转向莱温，斟酌了一下怎么描述眼下的情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确定且自信地说：“如您所见，您养的玫瑰花成精了。”
　　莱温：？

　　机械化的眼睛锁定影像、放大、锐化，摄像头下，细节纤毫毕现。
　　军官的形容很恰当，不知为何，突然疯狂生长的玫瑰花根系与蠕虫在极短的时间内扎穿了行星地表以下千余米的距离，接着，吸收转换大量的重元素，突破了原本高盐分区域的限制，在短时间内无序地增衍繁殖，方向明确的进化在同一时间内进行。进化的结果就是，它们主动袭击了不属于这个星球原生生物的所有存在，靠生物侵蚀坚不可摧的基地，甚至是以顽强的生命力和同归于尽的方式摧毁了试图靠近的外来舰船。
　　这样的生命方式能量消耗无疑是巨大的，几天后，这些令人心生畏惧的可怖蠕虫与玫瑰就凋零了，几乎覆盖整个星球的漫天蓝色花雨后，数十米粗的玫瑰枝干迅速枯萎，轰然倒塌，只剩下干枯风化的絮状物纤维。

　　“玫瑰的异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莱温轻轻问，他忽然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智能控制的屏幕自动将时间回调画面倒转，定位到最后的摇曳花海。
　　那是三分之一个星纪前。
　　是收到“联络者”信息后的蓝星文明，祂的回音到达那片星域的时候。
　　军官沉默了，寒战中冷汗打湿了制服，他看懂了这个时间，他与帝国战败时的皇帝一样惊恐——“他死了，我们都活不成！”

　　——
　　克朗帝国安全点

　　猖獗一时的异化玫瑰早已枯萎，朽烂的组织一触即碎，地面上层层叠叠堆着蠕虫与枝叶花瓣腐烂的尸体，泥泞不堪，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坑。夕阳下，丁达尔效应尤为明显，一道道金柱穿梭在枯败的藤蔓间，依稀可见它原来狰狞的模样。
　　祂最后的信息就在空荡荡的基地里游荡。
　　克朗帝国的士兵们警惕地跟在莱温身后，他们端着武器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那些可怖的共生玫瑰再次复活，血洗行星。
　　只有路过巨大飞船的残骸时，才能回忆起这是曾是克朗帝国专门用来联系“控星人”的基地，植物摧枯拉朽的力量改变了一切。

　　路格外难走，莱温选择了使用帝国的飞碟行进到日常工作的地方。
　　在他被撤职后，基地还有军队驻扎，负责回收大型仪器，妄图接收蓝星文明的投降信号。
　　最后信息确实是来了，却是开启整个星球玫瑰异变的基因信号。
　　守在操作台上的那人应该是发现了信息的异常之处，根据枯骨和裸露的金属骨骼呈现的动作，他第一时间想去报告异常，但是突然变异的玫瑰没给他这个机会，密密麻麻的蠕虫瞬间咬穿了防护服，接着是粗壮的花枝绞杀。
　　本来玫瑰没有这么快繁衍到基地，只是莱温刚刚好在当天采了几束新鲜的花带回了生活区域。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克朗帝国错过了祂的警告。

　　莱温又忍不住用手指敲击额头，这下额头发出的是叮叮当当的声响，身后受惊的士兵条件反射地把武器对准声音传来之处——莱温尴尬地把手放下。
　　差点开枪扫射的士兵也很尴尬。

　　他沉默地走向信号发射中心，一把推开尸体，仔仔细细地拾起、收拢枯萎的枝叶，吹开覆盖在操作台表面的尘埃。
　　被严密保护起来的操作台仍能维持运作，莱温按照记忆编辑了一串讯息，在最后留下空白，点击确认。
　　破碎的信息借助残损的设备，摇摇晃晃地发向茫茫宇宙中祂所在的坐标。

　　“联络点就在这里重建吧。”莱温说。

　　无人回应，只是情况与之前很多次发生过的不同，这不意味着对他视而不见，而是无人敢反对。

　　—星约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