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番外一、试问何处是归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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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夫人来寻自己，是尹瑜没想到的。
青年扶着怀孕的达夫人坐在石凳上，看着达夫人将篮子里的糕点拿出来摆在石桌上，就知道达夫人要说的话只怕是不少。尹瑜抽搐了片刻，还是先帮着达夫人一起将碟子都在桌上放好，自己这才坐在另一侧的位置。
“瑾言，这糕点都是新做的，你尝尝看。”达夫人笑得一派温柔，尹瑜立即道谢，并拿过一块糕点放在手中，却是没吃，只是问：“嫂子来寻我，可是兄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并没有。”达夫人笑着摇摇头，她目光如水，看得尹瑜从自在中生出些许不自在出来。
并未拿着糕点的手微微握紧，尹瑜又道：“那可是鸿达他们有事要说？”
“也不是。”达夫人用手帕掩着唇角笑了笑，眼前的青年虽然面色不显，可达夫人就是能感觉到青年的不自在，她笑道：“瑾言如此聪明，又何必兜圈子呢？”
“……嫂子教训的是。”尹瑜沉默了些许时候，他忽的展颜一笑，看向达夫人说：“嫂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呢？”
“没事就不能来寻你了吗？”达夫人说了句同鸿达一样的话，可尹瑜却无法像调侃鸿达一样反问达夫人，他只能露出自己一贯的笑容，说：“是我失言了。”
“瑾言不必如此担心，我来找你不是什么大事。”达夫人说着将碟子往尹瑜的方向推了推，她边推盘子边对尹瑜说：“只是同你聊一聊。”
“多谢嫂子。”尹瑜看着都快要摆到他鼻尖上的糕点碟，再看了看笑盈盈的达夫人，脸上的笑都有点维持不住了。
将碟子尽数推到了尹瑜跟前，达夫人收回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手下还未出世的小生命带来的动静，她面上的笑愈发有母性的光辉了。略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达夫人自顾自地说起来：“不久前，我从夫君那里得知他找到了多年寻觅不到的故人，他同我说故人是幼年时期的尹家弟弟，那时候两家人关系极好，他同尹家弟弟也是自小一起玩耍长大的。只是江湖局势复杂多变，谁也没能料想到，故人家中忽逢大难，竟是在一夜间就遭了魔教的毒手，从此后，年幼的尹家弟弟再无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么多年间，夫君和爹爹也一直在寻找着尹家弟弟的消息，他们心中都抱有着一线希望：只要没见到尸体，那尹家弟弟就一定还活着。可是任凭爹爹和夫君想尽了办法，寻遍了江湖，可却怎么都寻觅不到尹家弟弟的踪迹，故人的消息好似在那一瞬间化作了他人都看不到的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到达夫人的话，尹瑜双手倏然握紧，在他手心的糕点被大力捏得都变了形状，青年还恍若不知，只是垂着眸没有说话。
在恍惚中尹瑜想起了曾经的往事，当年黑溟带着魔教大军突袭青龙门，乌泱泱的黑衣杀手们将整个青龙门围了个密不透风，自己的父母、青龙门的门主尹攸、还有门主夫人言若，夫妻两人站在前方力抗黑溟，为弟子和门人们拖延时间，最终双双战死在青龙门的山门前。
而青龙门的弟子们也都是舍了性命的护着自家小少主，为了将少主送进密道，青龙门所有的弟子全死在那唯一一条可以逃出生天的路上。在最后一刻，若不是归九赶来的及时，只怕年幼的尹瑜难逃一死，青光剑更是后继无人。
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全都丧了性命，对于当时年仅三岁的尹瑜来说，那是一场噩梦，是尹瑜自小而大合眼之后也永无法摆脱的梦魇。披着至亲之人的温血，小孩儿被归九带走了，他们顺着密道一直走到了出口，却始终没敢出去，因为那时黑溟还在派人漫山遍野的搜索着他们两人的踪迹。
石洞里没有日升日落，师徒两人都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只等到一切脚步声都消失了，喧闹的青龙门回归寂静，归九才带着尹瑜小心翼翼地从密道里走了出来。
在归九和尹瑜抬眼的时候，橙色撞进他们的眼中，如烈阳般炙烤着大地。
那是一场大火，是一场冲天的巨大火海，火舌带着纵火者着傲慢与残酷，将一切都焚烧殆尽，也将仇恨的火焰留在了小孩儿的心底。
在火海中，曾经的青光剑主夫妇、青龙门的弟子们、仆役们、甚至是种花的老爷子，都留在了那里，长长久久地留在了那片土地上，而后同烈火里的青龙门一起，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离开了天悬白练，归九一路上隐姓埋名，用尽办法躲开了魔教的追踪，终是带着尹瑜回到了月魔谷，师徒二人躲入深谷避世不出。此后青光剑主不复出现，只余下月魔族护法唯一的继承人，护法归九的徒弟尹瑜。
直至四年后，尹瑜七岁。
大抵是尹瑜前半生注定是要比旁人多些磨难，又或是老天爷见不得聪明人不落难，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尹瑜还未来得及跨过象征着新生的初春，他就连着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彻底成了无根的浮萍，长河漂泊再无归途。
此后身归魔教，以黑巾蒙面，以假面示人，于他自身寻不到浩然真心，亦找不到青光风骨，唯在树荫的缝隙之间，可窥得半分故人模样。
*
握紧的手缓缓松开，尹瑜在达夫人温声的讲述中抽回了自己的思绪，他看了看手中已经不成形状的糕点，默默又将手虚虚握成拳。青年略抬眸看着桌上形状好看的糕点，又去看带来糕点的主人，正好跟达夫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两人对视，青年为之一怔。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女子的眼眸中好似流淌着潺潺的溪水，又好似春日暖阳下开放的迎春花，温柔又带着平复人心的力量。这股力量绝无小太阳鸿达那般热烈，又不似玉蟾宫宫主蓝雪那般柔情，它更像是一杯温热的白水，足以让干渴的旅人饮下却决计不会烫伤喉咙。
这是七剑都没有的力量，也是尹瑜最需要的态度，那就是平和。
无须为我悲伤，因为这是自己所选的前行之路；无须为我担忧，因为这是所行之路的必然抉择；无须为我感伤，因为现在不是该感伤之时，亦无须为我谋划，因为未来本就不该被谋划。
片刻后，尹瑜率先收回了目光，敛目低头间，他的视线落在模样好看的粉色糕点上，一双黑眸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尹瑜的面上笑意淡淡，他听到达夫人还在说话。
“……这么多年里，夫君从未放弃过寻找你，可谁又能想到，天下这么大，而你却独独深陷魔教。”达夫人说到这里时叹了口气，她极美的眉眼间落下一缕心疼，看着敛目不语的青年，达夫人继续说道：“夫君自知道你在魔教时，便整日忧心，只盼得你脱离魔教，他好接你回十里画廊，也让你养养身子。”
“哈，兄长倒是‘执着’。”尹瑜闻言轻笑一声，他凤目微弯，唇上却是笑容浅浅。
“多年的情谊总是不同的。”达夫人笑了笑，她言语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这位貌美又聪慧的女子，曾经也是出身极好的世家小姐，若非自家在政局中失了势，也不会来到这武陵郡，同旋风剑主达攸相识。
青年听出了达夫人言语中的深意，他轻声道：“多年吗？”说罢，青年似是恍然又像是嘲讽的勾唇笑了笑，他抬头看向达夫人，说：“嫂子来也是来当说客的？”
“说客？我可没这心思。”达夫人摆摆手，她笑得一派端庄，说起话来柔声柔气的，她说：“在我看来瑾言并没有他们所想得那样，这群人呀就爱多想。”达夫人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她换了个语气继续道：“不过毕竟都是赤子之心的小少侠，那么想也不奇怪。”
“嫂子果然是来当说客的。”尹瑜低低笑了两声，他一只手藏在袖中，另一只手从碟子里拿过一块糕点，白色的糕点皮上点着玫红色的花瓣印，在尹瑜手里显得格外小巧。
眼瞧着青年两口解决了一块白玉糕，正要冲着梅花糕伸出“黑手”，达夫人脸上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看向尹瑜的眼神里透出的温柔，都快要达到达攸都吃味的程度了。
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一口气解决了三块不一样的糕点，达夫人看尹瑜的眼神更像是再看小孩儿。等青年咬着墨手糕抬头，就注意到达夫人的眼神，那是个明晃晃写着“长嫂如母”的慈祥眼神，尹瑜被自己得出的答案吓到后背发寒。
我拿你当兄长，你老婆拿我当儿子？
唇上的笑僵住了，尹瑜拿着墨手糕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大概是达夫人看出了尹瑜的窘迫后的惊恐，亦或是她也发觉自己的目光过于露骨，弯起眼睛掩唇一笑，达夫人换了话题：“听夫君说，瑾言这么多年都是在魔教里度过的吧。”
“是的。”没了达夫人过于“慈爱”的眼神，尹瑜的动作又恢复了正常，他咽下嘴里的糕点，点头说：“兄长说的不错。”
“哦。”达夫人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些许时刻，她去说什么话题，只是仰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冲着尹瑜笑起来：“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嫂子，我送你！”尹瑜听闻达夫人的话，立即起身说。
“不必了，你在这里多歇一歇。”达夫人笑着婉拒了尹瑜，她微仰起头注视着眼前的俊美青年，青年身量高挑偏生长得还格外好看，那双眼型好看的凤目里总隐藏着他人无法看出的思索，深邃的像是永不见底的深渊。
眼看尹瑜似乎是要说什么，达夫人不等尹瑜说话便又道：“回家了，就是要好好歇歇，哪有那么多事情可想的。”
“……”尹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坐着吧。”达夫人伸手拍了拍尹瑜的肩膀，她弯起的眼睛里荡着平和的笑意，温柔的对尹瑜说：“前几日你总是养着伤，今日我倒是才找到机会同你谈上一谈，如今跟你聊完，我大致也明白你心中所想。”
“放宽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达夫人说，她的笑映入尹瑜的眸子里，尹瑜听到达夫人对他道：“夫君虽说一直惦念着你，可到底还是个男子，是粗心了些。”
“瑾言呀，这么多年里，真是辛苦你了。”
*
微风吹拂，青年坐在石凳上，他看着手中已经有些变形的糕点，万般情绪涌上了心头，手心里的豆沙糕已经扭曲地不像个糕点的样子，深色的豆沙馅和雪白的糕点皮混合在一起，两者相互交缠，任谁都无法将它们分开。
怔怔地呆看了豆沙糕很久，尹瑜默默将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将带着甜味的深色豆沙馅，混合着糕点皮一起咽下，他的眼中有水光在晃动。
如洗的夜空上点缀着繁星，星光微弱却又带着固执的光芒，一点点照亮了深蓝色的天穹，千万颗繁星化作银河，河水安静的流淌着，不发出声音也无人知道它的深浅。
忽的，一滴水珠坠入河水中，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涟漪在水面扩散，波纹荡荡煞是好看，在这片波纹后，在这条河流中，似有人循着动静回了头，他只露出半张侧脸，乌黑又单纯的眼睛里都是满满地纯真神色。
他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是当年那个被火光映满小脸的孩子，也是当年那个同师父逃出生天的孩子。
更是那个曾接过、现在也不曾放弃青光剑的孩子。
他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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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番外一、试问何处是归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