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陷》年仅雨

9、第9章

　　被落下的身影挡住光线，尹汐静静望向少年衣前两条晃动的白色吊绳，撅了噘嘴，衣袖抹了把眼泪。

　　看她低头哭，陆哲衍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少年不知所措，伸出去的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却发现不合适而悬在了半空。

　　陆哲衍缩回手，眸光一沉，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除亲人以外女孩子哭的场面：“怎么了？你跟我说说行不？”他怕尹汐不信他，怕自己会把她的秘密说出去，“我保证，我绝对不说出去，我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

　　微风拂过两人脸颊，发丝随风飘扬，陆哲衍薄唇轻启：“不哭了好不好？”

　　尹汐擦干眼泪，原因只是觉得丢人，并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少女手心里浸满了汗水，从比赛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强忍着情绪，这刻哭出来，泪珠反而止不住，大把大把朝眼角滑落。

　　“我今天……搞砸了一个比赛。”

　　陆哲衍一直看着她，瞳眸柔得不像话：“什么比赛？”

　　陆哲衍瞧着姑娘穿的这么少：“外面天太冷了，你这样还没完全恢复，受不了。”他给她使了个眼神，尹汐看过去是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内，老板娘坐柜台前低头剪着指甲，掉下来的甲片有弧度，呈月牙状掉入属于它的归处。有人推门而入入，女人嘴边的“欢迎光临”还未落音，见是陆哲衍，面上很快露出了笑容，而后目光落在他身后如芭比娃娃般娇小的女孩。

　　陆哲衍向老板娘要了件外套给尹汐披上，他和这家店老板熟，今晚从徐清丽的工厂里回来，就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却意外碰到在路边坐着的少女。

　　女人有一刻目光是呆滞的，杏眼闪过一抹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娇美的姑娘，她甚至还想看看少女父母的长相，竟能生出这般好看的闺女，这条街从里到外都找不到像尹汐那样的女孩。

　　尹汐一动不动坐在店内的长椅上，她整个人已经被冻僵，披着陆哲衍给的大衣，蜷紧自己像个犯错的小孩。

　　少女目光一直追随着少年的去向，看他为自己问老板要这要那，心跳顿时像没规律一样，漏了一拍。待他真要转身折回时尹汐又会像个做贼心虚的人迅速收回视线。

　　陆哲衍问老板娘拿了个玻璃杯，给她倒了杯热水递给她，热水的温度由透明玻璃很快传送到手上，尹汐瞬间感觉暖和了些。

　　少年坐到她身旁，和平时在班级里的坐姿一比端正了些，他关心道：“暖和一点了吗？”

　　尹汐的两条腿被冻得微微弯曲，紧紧合并在一起，试图想找到些温度，她点点头，瞟了眼店里的钟表，现在是20：35分。

　　陆哲衍接上之前的话题：“什么比赛？”

　　“一个钢琴比赛，”尹汐垂眸发怔了下，往嘴里鞠水，平静而正飘飞烟雾的白开水中倒映着少女清晰的面庞，“我拿了个‘第三名’。”

　　陆哲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第三名，那很不错了啊，为什么要伤心呢？他忽然想起尹汐之前说过的话：不敢回家。

　　“为什么第三名，还要不敢回家呢？”

　　尹汐抿抿嘴，刚在外边，头发都被风吹乱了，少女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我妈妈说，没有拿到第一，就可以不用回家了。回家也可以，不过要写份检讨。”

　　听到“检讨”二字，陆哲衍有一瞬间是蒙圈的，真的会有母亲会因为这么点事让自己孩子在这么冷的天不回家吗？

　　至少他的母亲从来不会。

　　少年想安慰尹汐，看见她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苦笑，陆哲衍迎着她的目光，睫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问：“你们家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尹汐“嗯”了声：“我在我们家是独生子女，爸妈对我的期望很高，他们都很优秀，他们希望我也能像他们一样优秀，而我却不是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人。”

　　陆哲衍这才知道在学校人人仰慕的班长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一面，只有被他看见了。

　　“所以你刚才说的‘不敢回家’，原因就是这个喽？”
　　女孩颔首，他靠得有点近，尹汐可以清楚嗅到少年身上飘来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少女的额头明显凸出一个圆溜溜的轮廓，陆哲衍目光在一瞬间都靠拢，眉眼轻皱：“你头上怎么搞的？”

　　“没什么。”尹汐腾手拢住伤痕，生怕自己现在太丑，给他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她把杯子放下，小心翼翼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呀？”

　　柜台前坐着的老板娘这会儿在织毛线衣，快到冬天了她准备给在外地上学的孩子邮两件自己织的衣裳，怕在外头买的不管暖，视线还时不时朝尹汐两人那边飘。女人唇边噙着笑意，估摸是在想这小子恋爱了，眼光很不错，是个小美女。

　　陆哲衍摇摇头，心脏某处被触动了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抓挠着少年跳动的心。少女平时就柔柔弱弱的，现在一来更显得弱不禁风。

　　尹汐怕他还说什么，然而下一秒他开口让她呆若木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若没记错的话，这是尹汐从记事开始，除奶奶和一点朋友以外，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她这种问题。现在那群朋友，因为尹汐的家庭原因，也早就没有联络了。

　　幼年时，杨淑娟为了让她好好学习，阻绝了一切她认为所谓的“不好”、“成绩差”、“看上去人就不行”的小朋友跟尹汐玩耍，当时尹汐还因这个跟她发脾气，说自己没有朋友会很孤独，当时杨淑娟整个人都气疯了，她说交朋友可以，你得交一些能跟咱们搭着边的，说她也不小了，该懂的道理就必须要懂。

　　少女双手揉搓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她内心其实是矛盾的：他会不会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后就不跟我玩了啊？会不会我说出去他就会怕我妈妈，然后也像小时候的朋友一样远离我了。

　　怕他着急，下一秒，尹汐还是回应了他：“我的那个比赛，就是钢琴的，然后我拿了第三名，我那个辅导老师就很不高兴。我去更衣室就在门口碰到了她，然后她用那个铜铁做的奖牌往我脑门儿上砸了一下。”

　　尹汐从口袋内掏出那枚金闪闪的奖牌，放在娇小玲珑的手心上，就已足足占了一大圈。

　　陆哲衍慢条斯理地看向奖牌，眼神怔怔的，他才不在意尹汐得了第几名，脑袋里只知道：她被人打了。

　　少年又望向女孩，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张了张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又猝然顿住。

　　倒是尹汐先他一步张口：“不过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姑娘可真够傻的，都红成一片了，还告诉他自己已经没事了，不疼了。

　　时间如定格两秒，陆哲衍告诉她：“以后她要是再打你，你就离她远点，或者你告诉我，她敢打你，我去找她算账去。”

　　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这些，看她被欺负，陆哲衍心里就很不舒坦，又或许是见义勇为，看见这种事就不爽。

　　这姑娘回答竟出奇地傻的可爱，嗓音软软的：“那你不能打她啊，虽然她打人不对，但毕竟是长辈。”

　　陆哲衍嗤笑了声：“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打人。”

　　尹汐耳廓至面颊蓦然由冷白掺和了点红晕，她挪动了下身子，尽量避开他的双眸和气息，冉冉颔首，少女从没想过会把自己这样的一面透露给只认识一个月的异性。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但陆哲衍的回答却出乎她意料：“其实，我并没有觉得你一定要和你父母一样，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这个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那是不存在的，只要是人就都会有缺点。”

　　陆哲衍那双眸子，看似平静，却蕴藏着无限深意，他忽地笑笑：“而且我感觉，你很棒啊。在学校是，在外面也是，永远都是那个优秀夺目的班长。”

　　少年声线永远干净温柔，像一帐羽毛轻轻在她心尖上挠，尹汐对上少年炯炯有神的目光，像是在被某样东西牵引着，不自觉地想要再靠近他。

　　但她并没有那样做，尹汐知道自己越界，认为这样不妥，于是找了个话题：“那你呢？你妈妈有因为这类事说过你吗？”

　　天空猛然雷声轰鸣，细雨落下，天地间瞬间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画面，雨丝凄凉地打落在窗户上。

　　便利店内，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并肩坐在一起，收银台旁边则是一位靠在椅子上的中年女人，和她的中华田园犬。

　　此刻的场面勾勒成了一幅恬静的图画。

　　陆哲衍摇头，徐清丽从来都只是让他尽力就好，她没有要求过他和陆萱怡成龙成凤，只要兄妹俩能健康快乐地长大，这就足够了。

　　但他却有个不称职，所谓的生物学上的父亲。

　　陆哲衍摸了摸口袋，发现还有两颗未拆过包装的糖果，见尹汐神色又黯淡下去，他摊开手将糖果递向她。

　　映入眼帘的是两颗没有任何华丽包装、只是最朴素的透明质纸片，里头裹着一蓝一粉的小个儿糖果，在它下方是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

　　雨势较大，窗外的一切动静似乎都与少女无关，在耳边回荡的只有陆哲衍温柔似水的声音：“你要是觉得太难过的话，可以把糖吃了，这样可能会好些。”

　　店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音响的音质不是很好，但也能听清播放的是杨丞琳10年发行的《雨爱》。

　　忽然和突如其来的这场雨很应景。

　　/听雨的声音/一滴滴清晰/

　　/你的呼吸像雨滴渗入我的爱里/

　　/真希望雨能下不停/

　　……

　　或许也是在这一刻，尹汐开始慢慢依赖上陆哲衍。他真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就是不知道对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想到这些，尹汐内心就不由地失落。

　　喧嚣的城市好似蓦然间变得寂静无声，仿佛只剩他们二人在这世间停留。

　　少女盯了糖果两秒，最后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