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糊 娇滴滴 湿漉漉》十六呱

3、第三章

　　沈皎明面上的谋生手段有二，一是做平面模特或者礼仪小姐一类的兼职，一是兜售自己的创作。 两者本质上，其实都是在兜售她自己。 她买得最好的一幅画，是拿她画的：她把自己裹在一层白软的绸布里，涉进一浴缸洋粉的颜料。那些打湿了墨黑的秀发，滚落下皎白的肌肤的，色彩的水，随后在一面与人高的宣纸上绽成了花枝的模样。 她没动画笔。一整幅画，没有一点是用画笔画出来的。疏朗的枝干用指尖勾勒，用曲线柔腴的肘臂贴挲。这副画最后被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创业家以三万的价格买下。他的目光格外爱在婆娑的花影里，女性身体隐约留下的柔和轮廓上停留。
　　除此之外，她在一间画室做长期的兼职，当周末儿童绘画兴趣班的助教。她一直没有放弃这份薪水微薄的工作，是因为通过儿童，她可以以一种更加间接而温和的方式接触到人群。
　　关于患有程度相当深的心理疾病，且在与人交往方面存在极大障碍这一点上，她一直在穆迢面前隐瞒得滴水不漏。更准确地说，她一直在除了自己和医生之外的所有人面前瞒得滴水不漏。
　　当你看着她围着绿色的围裙，戴着袖套，捉着小朋友的手带着她们画画时，此种温馨柔软的氛围之下，确实难以相信她已和心理疾病搏斗九年，正正好从她十六岁离开家那年开始。

　　然而她不巧又正需要同人群接触——不然，她的“食粮”从何而来？ 当然，如果仅仅是需要在这座城市里填饱肚子，觅个住所的话，沈皎自己的收入其实绰绰有余。但她深深钟情于一种最无价最难得的奢侈品。对于这种奢侈的追求几近榨干她的全部心神，如同毒瘾者花钱供毒。

　　这种奢侈品，叫做“被爱的幻觉”。作为“被爱”一物的平替，真就宛如毒品一般，支撑着无数形销骨立的灵魂继续在红尘里苟存。

　　“被爱的幻觉”实在难得。不难理解。她的妈咪为了追求这种梦一般的快乐辗转了多少个男人的臂弯，又被多少个男□□打脚踢；她当初分明发过誓，活成什么样，都不能和母亲一个样的。

　　可惜，她毕竟是她妈妈的女儿。可惜、可惜。

　　如同吸人精气的妖精，沈皎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定期从人群里挑选一个合适的“猎物”，催熟瓜果一般，拍打敲击，兼施予眼神刺激与泪水诱惑，待到瓜熟蒂落再大快朵颐。

　　“被爱”的幻觉，最直接也最低等的产生托生于物质上的供养。因此她偏好找那些大方的富人。稍微高级一些，恳切的爱语与视线的专注，这种程度她便已经觉得难得；更难得一些？

　　那大概是穆迢这个样子吧。

　　她是来自某一次兼职的意外收获。一开始那么冷，那么刺的一个人，接起吻来却那么热，那么软。

　　独立包装的单份食粮，短则一周，长则一季，总会过期。不乏有女人在同她分手后哭哭啼啼地哀求或怒骂，末了总是要撂下一句，“沈皎你根本不会爱人”，才能悻悻地离开。

　　沈皎只觉得啼笑皆非，她得到的不过是人造糖精调和出的幻觉，提供者却还大言不惭地要她真地去爱。

　　是宿命，是诅咒，是停摆的生长，是中止的发育。沈皎闭着眼睛，想得头痛，只要她越想被爱，她就越得不到爱。

　　教小孩儿画画这份工作同她很相宜。总有姐姐带着弟弟妹妹来学画，或者二胎开放之后有个单身儿子的母亲带着第二个孩子来学画，而那个单身儿子又总会有些年龄相仿的女性亲友…有了那些混沌娇嫩的小怪物当跳板，谈话总会顺利很多。

　　但她会注意，为了避免尴尬窘境，画室这条线上搭上的前女友们，彼此社会关系可得分得清楚干净。但可惜常在河边走，当她发现鱼薇竟然出现在了穆迢同她正分享讲解的照片里时，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这是我们家里上次元宵节聚会……”穆迢的手指点着电子图像里略显模糊的自己。

　　“好可爱。”沈皎欣慰般甜甜地叹了口气，把脸更凑近屏幕，才发现般地皱起眉，“欸，这个是……”

　　她点点后排微笑着的，一头及腰黑发的鱼薇。

　　“啊，这个。这个是我一个很远的表姐，他们家生意准备做到这边了，前两年才派她过来。怎么？”

　　沈皎一派烂漫地眨眨眼，决定先下手为强，“她是我前女友。”之一。

　　穆迢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沈皎暗自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可爱。

　　“已经没联系了。”她侧过脸去，垂下半扇眼睫毛，颤颤的，“分手时闹得不太愉快，我本来都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穆迢关了屏幕，伸手搂紧她，“你当时喜欢她吗？”沈皎扭头一看：下唇倔拗地抿着，眉毛紧张地蹙着。

　　“喜欢吗？”她假装回忆沉吟片刻，“可能有一点吧。但现在都没什么印象了。”

　　穆迢这才显得放下心一些。

　　当晚两人准备分开时，小狗又忍不住，扯着沈皎躲在小区门口花坛的阴影亲了半天，最后埋首在她颈窝里，忍无可忍地委屈嘟囔，除了她以外再不许喜欢别人了。

　　沈皎忍俊不禁，指尖又轻又软，一下一下地梳理穆迢脑后的头发：“不吃飞醋啦。我记都记不得她了，和过去较什么劲儿呢。”

　　“要不是过去的事情倒好。”穆迢被她摸得舒服，眼睛都眯起来，“过去的事情……一件都改不了了。”佐一声遗憾的叹息。

　　沈皎笑容不变，弹弹她的额头，脱开身去，“姐姐回家啦，你也快回去了。到了给我发消息，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是好的。

　　昔日又凶又冷的狼犬，此时不过她膝下，戴着荷尔蒙项圈的一只小狗罢了。沈皎一面拿钥匙开门，一面疲惫又满足地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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