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之城》希伯莱

12、似水年华

　　夜色沉寂，雷妮坐在桌前正在执笔写信，其他室友已悄然睡去，整个屋里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的沙沙声，许久过后，雷妮终于写完，只见她提笔落下一个陌生的名字：菲欧娜·莱斯特。
　　雷妮思绪万千，这已经是她来到士兵团之后，写下的第三封家书，可每次写完，她仅仅是把信封锁在一个铁皮盒子里，并不会联系邮差送出去。
　　记忆闪回，她想起破烂不堪的小屋中，幼时的她与妹妹帮奶奶刷着碗，嬉戏打闹，那是一个只能点着油灯的土房子，门口伫立着一个红色邮箱，里面偶尔收到一两封远方父亲寄来的家书。
　　夜晚风瑟，空气中却弥漫着工业的气息。奶奶望着阴冷的街道，低头告诉她们：“大地之上，只要把向日葵花的种子洒在土里，向日葵指引的方向，便是太阳的方向。这是奶奶儿时啊，真正见过的场景，所以向日葵，也被称作向阳之花”。奶奶的手艺很巧，她拿出自己用毛线手作的向日葵发圈，说道：“菲欧娜，丹妮丝，来，这是奶奶亲手做的，给你们带上。”
　　奶奶温柔地抚摸着两个小女孩的额头，和蔼的笑容之上，眼角挂满了岁月流逝的皱纹。
　　渐渐地，奶奶年老而终，剩下两个小女孩无处可去，临走之际，姐姐再次打开了门口的红色邮箱，却没有等到父亲寄来的回信。
　　她们顺着人潮流浪，途中被一家大户看中，大户是与城内做商品交易的，起初将她们俩留在家中打杂。某天姐姐意外瞧见大户老板与客人在商议着什么，隐约之中听到了“卖去城里”之类的词语，姐姐心里害怕，当天夜里便拉着妹妹企图逃跑。但当时由于妹妹只要6岁，体力羸弱，最终被大户抓了回去，只有姐姐一个人跑了出来。
　　姐姐当时只有9岁，孤身一人，出逃后被一家农户收留，虽然后面尝试过回去寻找妹妹，但早已了无音讯。后来无数个日夜，姐姐都曾懊悔、愤恨，她不知妹妹去了哪里，处境如何，甚至妹妹的样子都已在脑海中变得模糊，唯一剩下的牵绪，便是奶奶当初送与两人的向日葵发圈。
　　雷妮知道，只要她再次见到那朵毛线织作而成的向日葵，她便一定能够认出丹妮丝。而她失而复得的那朵向日葵，却已不能再恢复原样，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收纳起来。
　　两天后，到了休息日，克里斯汀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盒针线，嚷着要帮雷妮绣发圈。虽然她手艺很一般，但却拿出了十分的认真模样，细心地将那朵向日葵重新缝在了发圈上。雷妮望着克里斯汀的侧脸，看着她得意求夸的模样，不禁宠溺地笑了起来。
　　“哎呀，雷妮，你笑起来多好看啊，平常就不要冷冰冰的了，多笑笑呀！”克里斯汀说完捏了捏她的脸，摆出一副调皮的样子，雷妮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肆意的任她吵闹。
　　近日因为空气污浊，政府采用了大量的净化器，企图改进人们的居住环境条件，但目前仍处于测验阶段，训练地作为先列，更是提前进入到了测验之中。哈维教官将上个月测验的前十名叫到了办公室，示意分布他们去净化器站岗，库尔恩、阿道夫、雷妮以及其他七位士兵，分别被安排好了任务时间表。
　　众人听完哈维教官的任务分布，以及完成后的额外奖励，接二连三的离开了。但库尔恩却被单独留了下来训话，原因是他昨日与隔壁班的发生了纠纷，两人最终打了起来。阿道夫离开前还特意担忧的和库尔恩对了下眼神。虽然昨天也已经被下了明确的处分，但库尔恩毕竟是守卫兵种子选手，哈维不想他总是因冲动做错事，才特意借今日时机，再次对他进行训斥。
　　哈维才说了几句，门外突然闯进了一位值班人员，说是哈维的父亲找到训练场来了，让他赶紧去处理一下。
　　只见平日里冷静的哈维教官突然脸色一变，对库尔恩说：“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库尔恩虽然摸不着头脑，只得乖乖在原地等待。十几分钟过去，哈维教官还是没有回来，库尔恩等的有些无聊，只好四处逛逛。这时办公室的另外一位教官回来了，看见库尔恩一个人呆在这里，便问了缘由，没想到他却说：“你先回去吧，今天哈维可能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你先回去忙自己的事。”
　　“啊？为啥，不是说哈维教官他父亲来找他了吗？”
　　“唉，这事我们之间都知道，他父亲是个倔脾气，隔三差五都会找到这里来，每次没有四五个小时，根本解决不了。”
　　库尔恩有些疑惑，这也是他第一次听说哈维教官的事，继续问：“那，教官您知道是所为何事吗？”
　　“听说好像是家里的事吧，哈维家里以前可是钢琴世家，但是烧毁行动过后，家族败落，才来入得兵，但他父亲一直不同意。”
　　库尔恩完全没有想到哈维教官居然有这样的往事，身旁的教官突然拿出了一张报纸，递给他看，上面写着“8岁钢琴神童——哈维·弗兰克”。库尔恩瞪大了双眼，紧紧拽着报纸反复翻看，上面还印着哈维教官小时候的童像。
　　“唉，这个事还是我上次收拾老家发现的，就带了过来，但问起他的话却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讲啊。你说，搁谁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梦想，谁心里都不好受啊。”
　　听完教官的一席话，库尔恩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宿舍。他不禁想到了喜欢绘画的露西娅，因为烧毁行动，她也只能偷偷躲在房间里藏着自己真正喜爱的东西，而哈维教官更是放弃了自己原本一帆风顺的梦想之路。
　　他心里感叹到：其实最难过的还是哈维教官本人吧，他本身既有天赋，又有家族传承的支持，但怎料最后却当了兵，如今用他弹琴的手转而握着枪支。即是他的父亲如今还是不能理解，但瞧见父亲这样，最难过的还是他自己吧。
　　过了几天，班上训练的时候，库尔恩也没有见到哈维教官，而是由其余教官代班。班里的人都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流言，据说是因为哈维教官的父亲去世了，死的时候躺在了一架废弃的钢琴上，还是隔壁邻居发现的，哈维教官已经回家处理后事了。
　　库尔恩心里有些凄凉，竟在连日月都不曾相见的地下城里，他似乎却望见了那些闪耀着微光，却转瞬而逝的碎星。
　　再次见到哈维教官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哈维消瘦了许多，眼眸仿佛凹陷了进去，头发也掉了不少，鬓边隐约冒出了几根白发。所有人都不敢向他问起近日之事，只瞧见他强忍着乐观镇静的态度，难免有些心疼。班里众人竟不约而同的变得乖巧了许多，片刻也不容走神，就连最爱惹是生非的阿虎，都恭敬地站的笔直。
　　下训结束后的哈维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小匣子，拍去上面落满的灰尘，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微小的钢琴模型。他望眼欲穿地笑了，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他想起，这是幼年时期，外祖父赠予他的“第一架”钢琴。
　　哈维将钢琴模型平放与桌面之上，凭借着记忆将每个指尖有规律有节奏的落在了不同的琴键之上，可模型并不会发出他记忆里的琴声，可他仿佛却听见了，那熟悉、悦耳的音乐。
　　他优美地弹奏着，闭上眼享受着，仿佛耳畔的乐声就在眼前、就在咫尺之间。依稀之间，他回想起了外祖父的笑脸，以及第一次听他弹琴欣喜不已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