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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画舫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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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宁地处大颐东南部,淮南河上游。因水质澄澈,此处河鲜肉质嫩滑可口、极其鲜美,与庐州菌菇、惠平雷竹笋并称为“颐朝三鲜”。
四方来这的客无不奔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河鲜可劲点,这在今夜的望春楼表现得那是一个淋漓尽致。
只见浅薄月色下,画舫船灯火通明。
相通的栈道前,望春楼人满为患。
数以百计的金丝檀木方桌上不约而同地都有着那么一道“鲤跃龙门”。
菜如其名。
酸甜糖醋汁下,金黄的焦脆鲤鱼正弓着身“腾跃”在莓果条砌成的小墙之上。
取得是一个去“莓”迎春、吉星高照之意。
乃是来这茶楼必品尝的一绝。
但此时的“一绝”却在二楼的一廊边座碰了壁。
只见木雕回廊雅座旁,玄青锦袍的清俊公子正举着双筷子僵坐在那里。
他清冷的眉眼极小幅度地皱了下。
邬砚正有些怀疑地跟这“一绝”大眼瞪着小眼。
咂摸了半天,绝在哪他是没品出来。
倒是他自己的味蕾,他感觉快绝了。
“诶兄台,你第一次来这吧!”
轻快的声音刚自耳边响起。
对面就有两人落了座。
说话的那人长相惹眼得很,端得是一个风流公子相,柳叶眉下多情眼,琼鼻瑶唇,肤如凝脂。
若不是那人五人六的劲,漂亮得几乎有点女相。
邬砚眼尖得看到他左眼尾如木点漆似的泪痣和手里那大大咧咧印着“小闲怡情”四个狂草大字的折扇。
他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下。
在燕宁,这标志性的一身行当非那闷狐狸他弟—燕宁王府那混世小王爷莫属。
真是头疼,刚离了京城那兰狐狸的骚扰,转瞬就搁这碰到他弟。
孽缘啊!
没错,这前来蹭桌的正是那刚偷溜出来的褚时。
褚时看这人面生得很,客客气气道,“刚刚掌柜的说现桌都满了得拼桌,这刚好有空位,我们便过来了,不打扰吧?”
邬砚牙疼似地应道,“嗯。”
褚时只道他是清冷挂,偷瞄了旁边两眼,状似推心置腹地私语道,“我跟你说啊,这‘鲤跃龙门’,名字叫得是好听,但其实就专门哄你们这些外来的,贵嘛,齁贵的,怎么个好吃法也不太见得,花了那么多银两就买了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寓意,血亏!”
邬大冤头:“……….”
言罢,他嚎着个嗓子将脚底踩着风火轮的堂倌喊来了,报菜名似得道,“麻烦这桌加一个鱼头豆腐汤、爆炒田螺、红烧鲫鱼、蚝油生菜……”
王存浔见缝插针道,“清炒河虾、番茄煎蛋!”
褚时掂量了一下觉得够了,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再来上三坛上好的桂花酿,谢了。”
堂倌奋笔疾书地记完,忙一溜烟地就跑走了。
吩咐完这些,他含笑道,“要品地方美食,还是得看特色家常菜。你放心,跟着我们吃错不了,我们俩都是在这长大的,我叫褚…”
褚时顿了下,他骤然想起这会他正应该被他娘禁足呢,他这大名远扬的可不能露馅了。这大脑快速运转着,嘴上却已经先一步接下去了,“升…”
褚升。
畜生?
“……”
邬砚本来还绷着的脸没忍住破了功,眉眼上挑,惊诧之余多了几分揶揄。
褚时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但再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脸绿了又绿地再续了一个,“升。歌舞升平的升。太平年间嘛,家里人就爱取些和平景的字眼,也是求个好寓意。”
褚时……褚升升..….挺能圆啊。
邬砚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褚时勉强地跟着晒笑了两下,将旁边在那装哑巴偷着乐的王存浔一把拽过来,“他是……”
王存浔赶忙插话,生怕他给他乱起名字,“王存浔,在下王存浔,幸会幸会。”
王存浔,富商王员外的第八子。
邬砚心里掂量着他们的底细,面上显山不露水得,“幸会,在下石见。”
还没等他们寒暄个几句,一道轻柔的女声爽朗地插了进来,“诶呀我说瞧着眼熟呢,这不小王爷嘛,怎么来了也不先跟咱家的说声,下人们不懂事,也不知道带你去雅间,委屈你在这窝着了。”
说话的女子着苏梅纱袍,明眸顾盼,细看她的额头、眼角、唇边已有些皱纹,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仍尽显雅态。
褚时一看到她,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都挤着人群进来的,怎么还被发现了。
婉娘知道我在这,那离我娘知道也不远了…..
雪越啊,哥对不住你,要让你白抄了。
等等……
她叫我什么来着……小王爷……….
完蛋,露馅了!
“婉娘,你这说的哪里话。”顾不上别的,褚时先心虚地瞄了邬砚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随即想起自己只是告诉他个名字,又没说什么身份,算不得露馅,便冷静了下去,开始人模狗样地打太极,“我们就来凑个热闹的,坐哪都是凑。倒是婉娘你,今个这粉裙特衬你,像那王母娘娘宫里的仙女下凡了似得。我们这些凡人俗子跟你说上句话的勇气都得攒个半天,哪敢来打扰啊。”
婉娘一听笑得那是花枝乱颤,“小王爷你这张嘴啊,真是没人甜得过你,跟你说上半句话,我这半截栽土里的老婆子都以为自己还尚在豆蔻呢。”
说完她大手一挥,娉娉婷婷的紫衣少女挪步而来,敛衽为礼。
婉娘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周围,含笑道,“我猜小王爷你也不爱看文斗,正好画舫船上还有个雅间空着,本来订着的客人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就让萝兰带你们过去吧,那房间位置好,正对着武斗台,全当解闷了。”
“解闷!师兄,我这三脚猫功夫上台,那可不就是专门去给别人解闷的吗!”白白胖胖的“大团”有些着急地怯怯道。
“阿峦。”阮丛樵两眼一凛,压着嗓子道,“掌门临行前说的话,你全吃肚子里了去了是吧。”
张峦哑了声,弱弱地道,“没有…我知道…爹说…出门在外要听师兄的话……”
阮丛樵脸色缓和了些,拽着他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划界的红线前。
正对的武斗台上,挥着双镰刀的壮汉正灵活地将对手狠狠地扫下了台。那人如流星般飞出了百丈远,猛地砸进了人群里,激起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尘土灰。
随后他将血迹斑斑的镰刀“锃”地插进伤痕累累的石台,毫不在意地抹了把溅在从眉骨斜横到人中的蜈蚣刀疤上的鲜血,只是豪壮地大笑道,“第十二个败将,还有谁要来?”
一时场下鸦雀无声。
张峦就是那有幸和“流星”擦肩而过的一员,他那鼓囊囊的小腿肚不由自主地抖若筛糠。
“阿峦,小心为上。”
他还没止住颤听清楚呢,便突然感受到背后一股很强的推力。这脑子还在慢半拍地运转,双脚已经离地,腾空飞到了武斗台上、滴血的镰刀一寸前。
那一瞬间,他大脑空白得不能再空白。
只是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人群,阮丛樵的身影早已埋没在其中,不见踪迹。
师兄……
“小家伙,你想好了吗,真的要挑战我吗?”刀疤壮汉看着这飞来的颤抖“小面团”戏谑道。
阿峦麻木地点了点头,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刀疤壮汉见状也不多说别的了,只是将刀拔出,双手抱拳道,“廖金”
阿峦勉强稳住身,破罐子破摔地抱拳躬身道,“清风派,张峦。”
“清风派…..这名字听着怎么又耳熟又陌生的?”褚时这会对着窗捧着个饭碗,扒拉了几口含含糊糊道。
王存浔刚咂摸完一个螺丝,头也不抬地意犹未尽道,“清风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庆风居的烤鹅那是一个美味啊。”
“……”
一群吃货。
邬砚刚腹诽完,便被一块红烧鲫鱼肉好吃得两眼一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吃人手软,于是屈尊地清了清嗓,开口道,“清风派原本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门派,它原本是蜀山凌云宗三十六峰中的一个分支峰。因该峰峰主有着一手‘冯虚御风’的独特轻功,所以此峰便得名为清风。六十二年前,荆门之乱爆发,柳朝覆灭,天下割据,中原武林群雄并起。世道乱了,人心就乱了。凌云宗爆发了一场损失惨重的内战,三十六峰两峰尽数覆灭,五峰叛出独立门户,这清风派便是当年那叛出的清风峰。”
王存浔这捧臭脚的,也不知道刚刚听没听,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呢就忙不迭道,“不愧是我石兄,通晓天下啊!”
“他们既然是叛出的,怎么还叫清风,怎么不把这名改了,不嫌膈应吗?”褚时疑惑道。
邬砚顿了下,耸了耸肩,沉声道,“不知道。三十六峰自那日起对此事都有默契一般地缄默其口,江湖上流言纷纷,但没人能真正说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当年江湖上流传甚广的传言是凌云宗内乱的导火索是因为三十六峰里有人私藏了一块…剑令。
那传说集齐三块便可号召天下的剑令…
不管是怀璧其罪,还是…….
总之,流言虽不至于全是空穴来风,但总归是虚实难辨的。
褚时一听没个所以然,便在那瞎猜道,“莫不是缅怀?内疚…”
邬砚猛地一推他,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枚梅花钉擦着褚时的面颊就过去了。
带着稀薄的血珠在地上“叮”地弹了一下。
他还没顾得上脸上的擦伤,密密麻麻的银针便散花似得朝他砸来。
褚时全身上下除了个鸡肋折扇,没一个能拿来挡的。电光火石之间,他随便从桌上抽了个盘子过来,对着盘底就是一掌,碎裂的瓷片和鱼刺就着掌风硬生生地将面前的银针挡开了。
这危险关头,王存浔躲在他后面还不忘拍手叫好道,“升升兄,威武!”
“……”
褚时脚底还没站稳,一听这名,一下就是一个趔趄。
这一晃,他一下就和邬砚哀怨的眼神对上了。
褚时慢一拍地回想起自己扔出去的是盘啥。
红烧鲫鱼!
他余光一瞥,那一团分不清彼此的碎渣渣早已纷纷坠河。
嗯……
于是褚时从善如流地悲痛深沉道,“石兄,鱼兄…哎…魂归故里了,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他那双罪魁祸“手”甚至还保持着刚刚那攻击的姿势没动…
目睹了一切的邬砚:“………”
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