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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淮南河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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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砚还没发表什么意见呢,便看到一个通体黑不溜秋的“瘦长条”突然翻窗而入。
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二话不说地便直勾勾地刺向了褚时。
“……”
不带这么逮着我一个人薅的!
褚时现在虽算不上强弓之弩,但也好不到哪去。
他武功本来就练得稀松平常的,刚刚那掌都已经可以算是超常发挥了。
褚时这会是真的觉得悲痛了,他这文不成武不就得就算了,他自己不学无术,他认了。
但偏偏今个这“文”挨娘骂,这“武”遭人砍……
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他决定痛改前非。
从现在起,他一定……看黄历再行事!
褚时这心里伤春悲秋的,但手上动作没停。
在这刹那间,他手里突地被塞了个硬东西。
褚时借着这个顺势就是一挡。
兵刃交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手上拿的是一柄…木…剑……
一柄中间镶着块硕大绿宝石的次着毛边的木剑……
“瘦长条”可不给他懊悔的机会,左脚一个扫下摆,反手就是一个眉间刺。
褚时狼狈地向后一撤步,腰板子弯得使不上劲,眼看着眉前的寒光避无可避。
突地,只听“瘦长条”闷哼一声。
一个小黑点“叮”地飞过去将那匕首打断了。
顺着力,它按着一根银针嵌在了木柱里。
褚时趁机猛地站直身,连着后退了几大步。
他刚想向邬砚道个谢,一个墨色劲装的男子就轻巧地落在了他面前,手中的宽刀利落地挡回了三枚梅花钉,肃声道,“小王爷,小心。”
寒玉哥…你不在家咋在这……
褚时把这话憋了回去,因为他看到接连三个“黑团”跃进了雅间里,都是出奇挂的,但是出奇的点却不尽相同,一个臃胖得好比那河豚,一个干瘦得好比那竹竿,一个比那雅间的长木凳还矮。三个出奇的堆一块倒意外地顺眼了,好像本就该如此似得。
“在下荣幸,竟能与您三位赫赫有名的雾山三子相逢于此。”邬砚手上不停地挡着暗器和快刀,嘴上却也不闲着,面上还如沐春风的。若不是这厢杀气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搁这闲庭信步地唠嗑呢。
雾山三子…这听起来像是个敬词,但听过这名的都知道—这小王八羔子在这暗讽呢!
他们三人邪门歪道出身,性情古怪,手段极其残忍。五年前,雾山脚下采莲镇,他们三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把这镇上的百户长剖皮杀了。他那血淋淋的骨肉不成型地在衙门口吊着,被剥离的表皮则被他们做成了人皮灯笼…示威似得高高挂在镇口。还有一小块带一红痣的脸皮则成了个被他们挂在身上的女式荷包……
采莲镇是个小镇,不算闭塞但也不算繁华。镇上人口不过百来人,家家户户犹如近亲,这老王家要是丢只鸡,没过半个时辰准能让人给热心地送回来。意外遇难的百户长姓许,是个难得的父母官。许百户收拾了上一任的烂摊子,用着自己不太宽裕的俸禄把这行将就木的小镇兢兢业业地救活了。生活有了起色,老百姓们有了盼头,便偷摸着准备办个大酒席,给许百户个大惊喜,好好地请他们的大恩人吃顿大酒,但没成想…这喜事硬生生地成了丧事。
当地衙门嘛,表面上做做样子,私底下才懒得去触这霉头。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个百户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百户来,他们这些领死俸禄的自然最懂什么才是独善其身。报官不成的镇民们心灰意冷于官府,便开始自发地奔走为恩人鸣不平。有血气方刚者怒气直取三罪人项首,有善于笔墨者撰长文、扬泪稿,以望有侠义之士相助。但老百姓们想抱不平,难啊。
采莲镇的呼声越大,血流得也就越多。短短三天,镇上人口已不足五十。血流不止,呼声却尤甚。
好在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四方侠士纷纷涌入采莲镇。那三个罪人刚开始还嚣张得不以为意,哪知后来抱头就是一个鼠窜,屁滚尿流地见人就跑。
但正当侠士们讨伐得热火朝天时,他们三人却突然没了行踪,凭空消失了似得。采莲镇里里外外、方圆十几里连同那山上都地毯式地搜寻过了,就是没有他们的身影。按理说,就算他们有能力逃走,这脚程也走不了多远。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伤,绝走不出这块地。但奇异的是,他们偏偏就是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这“武”落了个空,“文”便出了鞘。洋洋洒洒的谩骂辞藻里有着清一色的“胖子”、“瘦子”、“矮子”。为了他们在雾山这欠的血债不被遗忘,有好事者送其外号“雾山三子”。
于是乎,邬砚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算是结结实实地把他们给惹毛了。
果然话音一落,三道仇恨的目光就猛地盯住了他。
“小子,给你嘴巴剁了去!”瘦子阴测测地冷笑道。细长的苗刀猛地调了个头,直冲着他俊面。
“呵呵….呵….”矮子猴似得左跳右跳,手上动作飞快地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只听有几声细微的破空声。
“哼。”胖子只是轻蔑道。他那硕大的流星锤一个狠砸向寒玉,另一个直袭他下摆。
邬砚飞快地瞥了眼旁边挡在褚时前的男子,八风不动地一拂袖挡掉了密密麻麻的如发丝细的银针群,身形诡谲如影地一移,直接出现在了窗边。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他们三人右臂膀上那显眼的并蒂莲刺青,答非所问地在那诵诗道,“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
听到这话的瞬间,三人忽地紧绷了起来,暗地里对着眼神,眼底都不约而同地划过了一丝忌惮和狠绝……
就在这时候,刚刚被打散的银针群里有一根针好巧不巧地划过了在旁边装空气的“瘦长条”的右臂膀。黑布撕裂处,一朵一模一样的血红并蒂莲暴露在了空气里……
一时,四面相觑。
邬砚不嫌事大地把这尾音拖老长了,“黄、时、雨…”
“瘦长条”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就逃出了窗外。
邬砚紧跟其后。
瘦子和矮子给胖子使了个眼色后,便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夜幕下,水面上两抹黑影轻掠而过。
瘦子对矮子点了点头,两人压着身形逐着那黑影而行。
突然,瘦子行为一滞。
他只感觉到头有些凉凉的、重重的,一转头,右边的矮子在他面前直直地坠入了水中。
二哥!
瘦子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只听“咚”地一声,头晕目眩间,他仿佛看到手指间有一抹黑色的血…
他满目惊恐,语无伦次地呢喃道,“千…千绝…..”
瘦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如墨的水面平静无波。
淮南河对岸歌舞升平,彼岸却一片寂静。
邬砚摩挲了下手指头,百无聊赖地转向在山脚旁奄奄一息的“瘦长条”,“你不是影楼的人。”
“瘦长条”身形一怔,淡嘲道,“怎么,这并蒂莲不够逼真啊。”
邬砚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暗器本领不到家,一看就是新学没多久的。”
他顿了下,缓缓道,“影楼都是亡命之徒,出手皆是孤注一掷的狠毒。而你的剑风…太柔了,心神也不稳。只有有牵挂的初出茅庐者才会犯这样的错误。”
剑风太柔了……
阿樵,你心不稳,劲太柔,不是练剑的料。
阿樵,剑在心,不在形啊。
阿樵,你剑都拿不稳,还想杀强敌?
阿樵,剑不是你的道,弃了吧。
阿樵,带着阿峦逃吧,别再回来了……
阮丛樵突然大笑了起来,拽下了蒙面的黑布,咬着牙把后背里嵌着的针猛地拔了出来。他痛快地找了块石靠着,把涌到嗓子眼的血咽了下去,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后开口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的目光放到了对岸亮如白昼的比试场,神色悲伤又无奈道,“我有个小师弟,姓张名峦,没什么本事,性子快被家里人养废了,怯懦又胆小。你只要答应我把他平安地送到豫州武当的肖掌门那里,我就告诉你。”
邬砚半挑眉,好笑道,“我长得很正人君子吗,你就不担心我答应完你就毁约,反手把他杀了吗?”
阮丛樵顿了一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中了那矮子的夺魂针,活不过今晚了。左右我也是回不去了,多一个你总是多一个希望。要不然你看我现在这样,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不过…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
他抬头望了眼黑漆漆的天幕,叹息道,“那便也只能算是…命数了。”
邬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淡淡道,“哪什么命不命的,我只要没死,他就会到。”
阮丛樵也不知道信没信,手抖地从内襟里拿出了一个圆环状的玉佩扔给了他,“你拿着这个去武斗台寻他,如果他不在那,你就去回泉客栈找他便是。他圆滚滚的一大白坨,挺好认的。”
说罢,他便把脊椎骨伸直了,忍着蔓延的剧痛,平铺直述道,“就在五天前,我们那个小山峰突然有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杀了上来。师父把我们塞到了地道里,让我带着小师弟…赶快逃命去投奔肖掌门,仓促间,我只来得及看到其中有个黑衣人的右臂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纯白…并蒂莲刺青。”
“白色的?”邬砚疑惑道。
阮丛樵点了点头,“对,我绝对没看错,就是纯白色的。而且…他身上的那朵并蒂莲和今天那三个的长得都不太一样。但我当时一扫而过,记不太清细节了,说不上来是哪不一样。这次去豫州的路上,我打听过,没人见过白色的并蒂莲。但有一个侠士跟我说他在燕宁见过一个右臂有白色刺青的男子,但他没太注意那图案是不是并蒂莲。说来也巧,燕宁正好是去豫州的必经之路,我便打算来试试运气。”
他苦笑道,“但燕宁太大了,要想在这里找一个人,哪怕有特色,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我便打算…来一手伪装刺杀…祸水东引。反正我也只是想借王府之手查个线索,所以也没打算真的刺杀他,做个样子,走走过场嘛。没想到影楼还真的来人了,那三个人我都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
邬砚问道,“伪装刺杀…既然是伪装,你怎么不纹个白的,纹个红的怎么查”
阮丛樵表情一言难尽起来,“嗯…白的…太贵了…纹不起…”
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目的的邬砚:“……”
阮丛樵咳了几声,讪笑道,“反正白的红的不都是并蒂莲嘛,跟影楼左右也脱不开关系,能先查一个是一个。”
“……”
邬砚感觉自己做了个亏本买卖。
阮丛樵眼神有些涣散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吐不出别的了。如果你以后遇到了那个白色并蒂莲,记得帮我捅上三刀…咳……谢了……”
邬砚不置可否。
阮丛樵也没指望他应话,艰难地挪了下身,找了个舒坦的位置,仰头望向天。
燕宁这几天正逢雨季,乌云漫天,黑漆漆的天幕上一点星星都看不到。
阮丛樵身上剧痛难忍,视线跟着模糊了起来,有进气没出气地喃喃道,“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
尽是他乡之客。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他想…
还是蜀中好啊,山花璀璨,漫天星河如洗。
就是可惜…再也没机会看上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