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 ...
-
可是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
——「爱人」莉莉周她说
……
京海,2018年。
22岁的黄瑶是高家人眼里再乖巧不过的病猫,却总会背着人朝唐小虎呲牙,好像她长得每一块反骨都只会对着她的虎叔。
就像现在,她被唐小虎带人堵在自家酒店的豪华套房里,还能一脸无所谓地把阳台玻璃门反锁上,坐在露天泳池边喝酒,听着里面的一场闹剧。
即便落地窗帘被人从里面拉得严丝合缝,但黄瑶不用看也能想象到里面能是个什么场景。
那个刷她的卡、半哄半骗带她来开房的小黄毛肯定是要遭罪了。
确实,与阳台就隔了一层玻璃的套房内,抖得跟筛子一样的黄毛青年正鼻青脸肿地跪在地毯上,右手上还踩着一只锃光瓦亮的皮鞋,那是唐小虎的鞋。
“说说,是怎么想的?”唐小虎叼着根烟,蹲在黄毛面前,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沉得可怖。
黄毛闻言,眼神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唷,嘴还挺硬。”唐小虎怒极反笑,扯得嘴上的旧疤抽搐了一下,比刚才看起来更恐怖。
黄毛还没来得及摇头否认,就被唐小虎拿燃着的烟头按到了手上,还顺时针捻了两下,疼得他眼泪水一下就从眼眶飙了出来,被胶带封住的嘴止不住地发出呜呜声求饶,听不出来具体在说什么。
唐小虎伸手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又狠狠地戳向黄毛的脑门,他问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黄毛涕泗横流地摇着头。
“知道她爹是谁不?”唐小虎像是在戳可以回弹的气球一样,劲儿一下比一下大,语气也一次比一次重,一直到最后,他那蒲扇大的手直接一巴掌呼上了黄毛的脑袋,伴着类似野兽的咆哮声:
“焯!你他妈是不是不知道她叔是谁啊?!”
黄毛差点给这一嗓子吓失禁,头都他妈吓忘摇了,要不是手还给人踩脚下,黄毛估计能直接摊平在地上。
但唐小虎显然没打算就这么结束,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性,他一手搭在腰间皮带扣上,抬腿就是一个窝心脚。
唐小虎:“很喜欢玩是吧?”
说完,他一把抽出系在腰上的古驰皮带,顶着黄毛惊恐的目光,随意往手上缠了两下,试着甩了下缀着品牌金属扣的一端,然后劈头盖脸就抽了下去。
酒店阳台的隔音并不是特别好,皮带落下的破空声和含混不清的惨叫很轻易就传进了黄瑶耳朵里,她带着些醉意地揉了下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起来。
通常来讲,虎叔是不爱抽皮带打人的,除非是动了肝火,这同样意味着,等会儿他一定会来和她说话。
在察觉到这点后,黄瑶第一反应不是闯祸后的害怕,而是开始得意。她是该得意的,毕竟在激怒虎叔这件事情上,她每次都能超常发挥。
就是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看到他。
她就这样赤足坐在泳池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事情。
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帘被粗暴扯开的哗哗声响起,黄瑶耳尖微微动了一下,嘴角随即扬起,她听到了屋子里的人踹了一脚玻璃门,有些动肝火。
唐小虎的声音很冷,几乎是压着火气说完的。
“开门,别让我数到一。”
他很少会对黄瑶说重话,但小姑娘今天实在是做的太过了。
“三。”
赌气去泡吧喝酒,晚上差点被人骗走,白天又……
一想到后者,唐小虎就感觉自己呼吸一滞。他烦躁地把手插进兜里找烟,却摸了个空,只能把衬衣领口扯得更松一些,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喘气的感觉。
错误是从什么开始的?
或许是从他忍让她那无休止的试探开始。在他的一退再退之中,她嗅到了“纵容”的味道,然后步步紧逼,用一场几乎叛逆的献祭,试图拉他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为什么人人都行,就我不行?]
明明是一场报复性的自我献祭,却赤裸而虔诚,是向阳的植物却向夜神祷告,是献祭者成了刀,被祭献的那方却沦为阶下囚。是唐小虎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却不敢沉沦。
年龄从不是他们唯一的差异,黄瑶不懂,但他得懂。
唐小虎站在落地玻璃前,吐出一口浊气,他不再困兽似的用指关节敲着自己的腕表,也不再去回想白日里的那场荒唐闹剧,当把心按回了那个叫“伦理”的躯壳里,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他沉下脸数到——
“二。”
好在并没有等他数到一,锁就被打开了。
黄瑶站在唐小虎对面,她赤着脚,脸上有着微醺的酡红,单薄的丝质睡袍松垮垮地搭在她肩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不设防的羊羔,偏偏生了不自知的风情。
“虎叔。”
她喊了他一声。
这是一句怎么也算不上清白的低语,更像是情人间的私语。在她的轻唤声中,打好的腹稿化为乌有,唐小虎狼狈地过偏头,移开了视线。
他一直都知道,她长大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即使她长出了漂亮的成羽,可鸟儿的归宿是在天空,而不是跌落浮有石油的海面,在挣扎中溺亡。
错误是需要纠正的。
唐小虎绷紧的唇线终于松开了,他说:“换好衣服,我送你回家。”
又故作冷硬地补充了一句:“我先去门口抽支烟。”
就知道会这样,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又有些不甘。
她想问他能不能留下,话到嘴边,说出来后却成了另一副模样。
“鞋找不到了。”她说。
——所以你能不能别走?
唐小虎低头,这才注意到她没有穿鞋的脚,始终赤着。
她的脚背呈现一种很脆弱的羊脂色,皮下青色的浅静脉被灯光一照,就像玉石里的飘花。又因为是站姿,脚掌的边缘在力的作用下泛起一层薄红。
她脚上的水没有擦干,每走一步,就在地砖上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记。由于足弓很高,显得脚踝过分纤细,脚尖落地时,总有种猫科动物的神态在。
唐小虎只觉得视线好像被火焰燎了一下,烫得他生疼,他陡然清醒般后退了一步。
“去床上坐着,鞋我会叫人进来帮你找。”
是叫人帮忙,而不是他去帮她找。
黄瑶显然是听懂了这刻意为之的细微差别,水雾蓄在她的眼眶里,她却不肯低头让眼泪流下。
她好像在风中听到了自己委屈和不甘。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那股委屈和不甘竟然成为滋生勇气的养料,她冲到唐小虎身前,踮起脚去亲吻他。却在下一秒,被一把推开。
“黄瑶!”
感官的刺激让唐小虎应激一样地吼了出来。
可当看到小姑娘一脸苍白地愣在原地,然后缓缓蹲下后,唐小虎开始痛恨自己的失控,明明轻易就能拉开,为什么偏偏选择推开她。
“虎叔,脚扭到了。”
看不到表情,但她的声音颤得让人心软。
理智上,他最好立刻转身出去,请高启兰又或是其他人来处理这件事,冷漠是感情最好的降温剂,也是他的赎罪券。可看着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团的人,最终还是心软战胜了理智。
唐小虎走到她身前蹲下,说:“上来,我背你过去。”
比起横抱,背这个动作明显少了暧昧,更像是在主动强调父辈的形象。
她没有出声,只是乖巧地爬上了他宽阔的后背。
他们之间的气氛好像一下回到了最初,回到了那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唐小虎背着她,只觉得她安静了,像一片羽毛落在背上,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嗓子有些发干,又想哄着她讲道理,又怕她哭起来,于是搜肠刮肚找话说。
“你以后会见到更大的世界。”
——所以不要追逐黑夜。
“会遇到更喜欢的人。”
——也不要为污泥驻足。
“嗯。”她闷闷地哼了一声,让唐小虎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瑶瑶,你还小,你还有很多很多个以后。”而我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明白了吗?”
可惜,当猛兽伏下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踏进了算计的陷阱。
这一次,黄瑶的反应超出了唐小虎的预料。
她褪去拙劣的伪装,一口咬住了他的颈侧,就像小兽叼住自己的猎物,唐小虎能感觉到她并没有用力,只是牙尖轻轻地陷在他肉里,然后细细地磨动,带着挑逗,又像是挑衅。
唐小虎颤抖着闭上了眼,好像这样就能切断灵与肉的连接,模糊五感的存在,让理智回笼,重新将他拴住。
可是她依旧没有放过他。
她抓住他横搭在颈部的领带,那是刚刚打人时解开的,唐小虎没有及时系回去,以至于现在,她扯住两端,然后交叉一勒,再在缺氧的窒息里,用舌尖舔过他那因为忍耐而凸起的血管,像是抵在他灵魂的刀,在逼他引颈受戮。
唐小虎想,他完蛋了。
那一刻,理智的丧钟轰然作响,血液从他心脏泊泊而出,穿过他的四肢百骸,燃起一簇名为情欲的火焰。
同时,他又为自己的欲望感到羞耻,像是一个被镣铐锁住的囚犯,似乎只能在原地等待那场“道德”的石刑将他处决。
黄瑶看着他在清醒中窒息、在忍耐中沉沦,就像蛇引诱夏娃吃下禁果那样,她喜欢看着他受难。
虎叔。
她在心底咀嚼着这个称呼,像是饮鸩止渴。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抵在他颈侧,收起尖牙,换成了雨点一样绵密的吻,向他求欢。
这一次,唐小虎没再大声地斥责她,答案埋在了他的心底。
黄瑶想,她终于要赢了。
她趴在他坚实的背上,愉悦地眯起了眼。只是下一刻,冰冷的水将她吞没,她挣扎着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他折回了泳池边,将她扔进了池底。
“疯够了吗?”
唐小虎的声音带着沙哑,他在问她,也在问自己。
黄瑶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是有所图谋的故意示弱,她只是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个逆着光的身影,想要看清他那身圣人的皮、卫道士的骨。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好像凉透了,泪水毫无知觉地从她眼眶滑落,唇角却勾起了嘲弄的弧度。
“如果想和你上床就是疯了,那白金瀚怕是要改成精神病院。”
他听懂了她的意有所指,唇逐渐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那条沉默的线锋利到几乎割破了黄瑶的所有。
“唐小虎,你说过,是你欠我的!”
她的话带着刺,扎进唐小虎的心口,流出黑色的血,那是他肮脏污秽的过往。上天对他作恶的最大惩罚莫过于让他们相遇,又用一条人命将他们绑在“人伦”的十字架上。
年少时挥向更弱者的刀,却在多年以后,砍向他的后背。
从此,他不能回头。
衣兜里的电话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唐小虎像是终于找到浮木的溺水者,他赶紧掏出手机。
是他哥打来的。
“找到了,恩,没出事,一会我送她回去。”唐小虎余光瞟着那个倔强地站在泳池里瞪他的女孩,回复道。
等唐小龙问到他要不要去赶个二场时,唐小虎的眉头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从小就没瞒过他哥什么事,黄瑶和他那些理不清的情况,唐小龙比谁都清楚。所以他的话看似是无心的随口一问,实则是在试探他有没有昏头。
“恩,看情况,到时候联系。”
挂断电话,唐小虎揉了揉眉心,他想,不能再闹下去了。
他先软下态度,扯过整齐叠在一旁的浴巾,弯下腰去,递给了她:“瑶瑶,先回家,回家再说。”
一直僵在水中的冰雕终于有了动作,黄瑶朝他伸出手。就在唐小虎以为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进了泳池。
娇小的身躯在泳池里显然更占优势,她灵活地转身,将他压在了下面。在静谧的水底世界,她用膝盖抵着他的小腹,她咬上了他的唇,又带着血色地舔开了他咬紧的牙,她要在彼此身上咬下气味的标记。
……
在共同沉沦的最后一刻,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朝她挤压过来,她从梦中猝然惊醒。
那一刻,巨大的悲伤将她笼罩,溺水的错觉似乎被加重了。
黄瑶踉跄着离开床,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外,她想要更多的新鲜空气,想要推门看到京海,想要……
她用颤抖地手打开了那扇门,满怀期待,却一无所有。
她站在狭窄昏暗的一居室,屋外是兰库帕的盛夏。
黄瑶近乎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意外看到蜷在屋外走廊的于永义,他靠着脏污的墙壁,眼睛有些惺忪,手里还攥着一卷沾着血的钱。
“你醒了。”这只满身伤痕的大狗,在屋外睡了整整一夜,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起身走向她。
于永义说:“走,带你逛街去。”
黄瑶没有应,她只是看着他还在渗着血的伤口发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伤口上的绷带,问:“疼吗?”
他哼了一声,当做答案。
她知道,那些从于永义身上逐渐消失的拼图块似乎又重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