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月落摇情

15、见面

　　唐社在灯亮后看清楚涟表情的那一瞬确信自己看见，楚涟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
　　他的表情变化剧烈，甚至可以称之为扭曲。
　　楚涟定定瞪着前方的男人，心跳如鼓。
　　男人变化也不大，只是下巴上有很短的一层胡子。而这非但不影响他的魅力，反而更添一层成熟至深的内敛气质。

　　“你来了？”楚涟咽了口唾沫，开口。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嗓音不稳，颤巍巍的。
　　“爸爸来看儿子有什么不对？”唐社笑得温和可亲，还借机环视了一下房间四周，“话说你回国一年加上在国外的五年…嗯，已经六年没和爸爸联系了啊。”
　　楚涟听了这话后神色冷冽：“我认为没有联系的必要。”
　　“是啊，你真的很自立。除了第一年的开销，其余你没有动我给你打过去的一分钱。”唐社手轻轻拍在沙发背上，却让楚涟神经跳了一下。
　　“第一年的开销我现在也有能力还给你了。”
　　“哦？六年后见到爸爸的第一面就是要还我的钱。看来你是打算跟我断绝关系了，”唐社不愠不火的态度更让人心里没底，他一步步踱过来，“是这样吗？”
　　楚涟不自觉地后退，直到背抵到了门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认为没什么不好，毕竟你还没有公开过我的身份。”
　　但显然他不打算示弱，尽管内心害怕得想立刻逃走，但他表面上撑得很好。
　　“嗯——或许你可以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再做决定。”唐社微微低头看着楚涟的嘴唇，“对于六年前的事，我只能说那是个意外的巧合。你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爸爸并不是个圣人……”
　　“你能别再提了吗？！”楚涟撇开头，大声打断唐社的话，“我已经忘了那件事所以你别再提醒我它的过程！”
　　男人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
　　“但它毕竟发生过，而且你不是个女人！”唐社黑色的眼仁儿里映出楚涟惊慌失措的脸，“我现在已经有对象了，很快就要结婚。所以你不用再担心什么，那件事完全是个意外！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楚涟愣神一下，随后打开男人的手：“是吗，那很好。但我现在不想和你有过多接触，因为我还没有过完缓冲期。”
　　唐社挑眉。
　　楚涟深呼吸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冷冷看着男人，一字一顿。
　　“因为我还会感觉到恶心。”
　　唐社没有说话，他的笑容隐退，慑人的冰冷渐渐从他的眼神当中倾泻出来。
　　父子对视良久之后，他才开口。
　　“你这么评价自己的父亲？”
　　“没办法，我的真实感受。”楚涟对男人的怒意感受明显，但他不由得更加愤怒，于是他干脆一把推开男人，大吼起来，“一个做父亲的强jian…哦不，我们也许可以叫它和jian，你希望我会有什么感受？感激至深还是爱上这种事情？！你当时完全可以把我送到医院！我不在乎别人知道我被下了药，可你却没那么做。你想下地狱，但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
　　空荡的客厅因为愤怒的吼声而显得愈发安静，话音落后几乎还能听见回音。
　　六年来，楚涟第一次将这件他视为梦魇的事情明白的说出来。他像是受了很大的创伤，喘得很虚弱。
　　那是他费尽心力想要忘记但是到最后，他发现时间越久，这件事就会变得越清晰。清晰到事情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摆在眼前。

　　唐社的神色有些疲惫，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尽管回答如此无力，无力得苍白空洞，“当时那种情况，我放不下…如果你想要骂我或者诅咒我，我也无力辩驳什么。”
　　“我是真的想把你当爸爸的，”楚涟贴着门坐下来，眼睛淡漠地看着前方，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但是已经不可能了，时间没办法倒流。”
　　“你不想也没办法，我们毕竟是父子。”唐社闭了下眼睛后恢复到镇定优雅的模样，“你的爷爷还在等你去见他，唐家正打算把你的身份明朗化。”
　　楚涟斜眼看了他一眼：“我没办法拒绝是吗？”
　　唐社看着他。
　　“该面对的总是逃不掉的，”楚涟将头埋到胳膊里，“当初我为什么会撞到你？”
　　“因为我们是父子。”
　　“你还有资格说这句话？”楚涟渗出讽刺的笑声。
　　“楚涟，你还在闹别扭？我希望你可以理智一些，让大家都好过一点。毕竟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当事人知道。”男人皱眉，“两个月后我会结婚，你要出席。”
　　“呼——再看吧，我答应了同学要去参加他的婚礼。”楚涟静了会儿，闷声说。
　　“那个郭什么琪吗？当初不就是他连累的你？”
　　“不关他的事。”楚涟抬起头，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你终于要结婚了，祝福你，爸爸。”
　　唐社没有从楚涟脸上看到一丝祝福的意思。
　　“你很介意我结婚？”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楚涟站起身走到客厅给自己拿了瓶可乐，“你说得对我们都是男人，那种事儿…也许真的可以当做没发生。”
　　“…你怎么还这么瘦？而且精神很不好。”唐社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体质问题吧，编辑工作挺多的。”楚涟被冰镇的可乐冰得一阵牙疼，抬眼看看墙上的钟，“你还要待多久，我要睡觉了。明天我还要上班。”
　　“你觉得我这么晚来这儿还有其他地方去？”唐社轻笑，“你这儿不是两室的房子。”
　　“很抱歉没有两张床，”楚涟很想翻个白眼直接下逐客令，但顾忌对方是自己老子所以只得选择折中的办法，“你睡卧室吧，我睡沙发就好。”

　　梦境来的凶猛可怕。
　　楚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面对着唐社他竟然非但不躲开反而迎上去！暧昧灯光下纠缠的两具身体被汗水浸透，呻yin声和水声刺激着耳膜和神经，只能让那种想占有想拥有的yu望来得更加强烈！他如此渴望着男人的身体，一切亲吻抚摸都yin荡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楚涟逃脱了这惊悚的梦，也令他陷入另一种痛苦之中。
　　胃痛。
　　这是老毛病，本来当初在唐社的监督下养得差不多了。可是后来到了国外学业和生活让楚涟根本无暇顾及到胃，于是胃病如蛆附骨的旧病复发了。只要一次饮食不当就会引发，估计这次是因为连日来的泡面和刚才那瓶冰可乐。
　　也是，但凡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秋天夜里喝冰可乐纯粹是找病。

　　其实此时才刚刚凌晨两点半，楚涟疼得满身冷汗在沙发上翻腾。最后实在挺不下去了才下来去找药。但你能指望一个男人有多仔细的收好药呢？所以楚涟摸开落地灯后满客厅的摸索着，着实狼狈不堪。
　　剧痛之下楚涟的腿撞到了茶几角，立刻多添一处疼。他抱着腿跌坐在地板上后大灯也随之亮了起来。

　　“怎么了，楚涟？”
　　唐社大概并没睡多沉，听到这点动静就起床来查看。
　　楚涟疼得没好气，当即顶回去：“没事，睡你的觉去！”
　　“这是跟爸爸说话的语气吗？”唐社听着对方倒抽冷气的声音，边说边走过来，“撞到腿了？”
　　“我说没事，你起开！”楚涟看着走近的男人，刚退下去的对梦境的恐惧感重新回来，顿时慌乱又气愤。
　　“别闹。”发现楚涟并不只腿疼后，唐社不由分说掰开楚涟抱住腿的手，看一眼楚涟苍白的脸后顿时神色一沉，“是不是胃疼了？”
　　楚涟疼得胃抽得跟针扎得一样，只能点点头：“药，可能在柜子里…你去找找。”
　　唐社干脆将楚涟抱起来，暗中加大力度防止他挣扎。抱起来后他发现楚涟竟然这么轻，简直不像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把楚涟放到床上后，唐社才转身去找药。
　　楚涟蜷缩在床上感觉到敞开的被子里还有男人留下的余温，心里极不是滋味。
　　很快唐社就端着水和药走进来，楚涟倒是很佩服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药的。
　　“起来，先吃药。”
　　男人的口气听起来不太好，但他还是放下杯子把楚涟扶了起来。
　　热水滑过喉咙流进胃囊，暖暖的感觉让疼痛缓解一阵之后，很无奈的又疼了起来。楚涟用拳头压在胃上，企图能镇压一下这疼痛。
　　“你何必把自己搞的身体都坏了，却不肯花我的钱？”唐社少有的抱怨般说一句，伸出手，“让我给你揉揉。”
　　“不用。”男人指尖触碰到自己衣服时，楚涟就紧张起来。他想挥开对方的手，但是男人的手坚定而柔和地覆在自己胃部上方，徐缓有致地揉抚摸起来。
　　“放松，别想其他的。”感受到自己碰到他时楚涟身体僵硬，唐社低声提醒。
　　手掌的热度传递到皮肤之下，加上揉的力度适中，真的使胃好受一点了。
　　唐社给楚涟盖严被子，看着楚涟闭上的眼睫忽的开口：“你总失眠吗？”
　　“嗯？”楚涟皱着眉睁开眼睛。
　　“找到胃药的时候，我看见旁边摆着一瓶已经吃了一半儿的安眠药。”唐社忍不住怒气，“想死也不用这种办法，直接从五层以上的楼顶跳下去更省事！”
　　“你说什么啊？我要是不吃药，难道要整宿都干瞪着眼？”楚涟嗤笑一声，倒满不在乎。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六年了……”楚涟喃喃一声，瞥了一眼上方男人的脸，却因为床头灯亮度不够而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找过医生，要不然也买不到一整瓶的安眠药。”
　　逆光中唐社一大半的脸隐没在阴影中，但一双眼睛还闪着沉寂的光。
　　“你就那么在意？”唐社声音低到有些发哑。
　　“不知道。”楚涟被胃痛折腾得困倦难耐，也懒得去深想，随口一说。然而当他看到男人贴近自己时，再困也被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你干什么？！”
　　但唐社捧住他的脸，温热的吐息喷洒在高度警戒的皮肤上，引起一片战栗。唐社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看着楚涟睁大了的眼睛，那种阳光下闪动清澈光芒的眼睛此时因为光线暗沉的缘故，而让那种琥珀色变得接近暗金。
　　是的，就是这一双眼睛。一点都没变。
　　唐社的笑容隐没在眼睛之后：“楚涟，你还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话吗？”
　　“不记得。”楚涟紧紧盯着男人的脸，好像要从这张一向伪装成功的脸上寻找到突破口。
　　“我说过，爸爸爱你……”这句话悠悠从他口中说出来，口型变化并不大，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勾引出无限的隐昧爱慕。
　　楚涟嘴角咬得有些发白，他绷紧脸孔：“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们……”唐社意味不明地笑，“好好的吧。”
　　“你现在二十三，也是个大人了。很多事情不用爸爸直接告诉你你也会明白，但只有一样你一定要仔细思考，就是人心。它有的时候并不受人自己的控制，它会迷惑你会让你失去真正的方向。不论你将来要走很么路遇到什么人，你都要控制好自己的心。”
　　——因为爸爸的心，就有些乱了。
　　最后这句话唐社没有说出口，他将它埋在内心深处，认为总有一天会被这个人亲自挖出来。

　　凌晨总是寂静的，即使说着话也会感觉所有的话都被寂静吞没掉。
　　楚涟听到钟表走动的滴答声，和着对方有实质一般的眼神，一点一点落在心上。
　　“我知道了。”
　　他回答。
　　“好孩子，”唐社终于露出发自心里的真实微笑，“到香港之后，还是让阿晨来给你调养一下胃。唐家的少爷，不能因为这点毛病就瘦得和贫民窟里出来似的。”
　　唐社这句话纯属玩笑。其实楚涟只是过分清瘦的类型，看上去竹子一样的挺拔修齐简直像民国时期书生气的贵家公子。
　　楚涟极不愿意别人说他瘦，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手无缚鸡之力一样：“难道非要练出施瓦辛格的八块腹肌？”
　　“那倒是不用，但多少摸上去要有肉吧。”唐社见楚涟愿意和自己开玩笑，心里也很高兴。
　　药物起了作用胃不那么疼了，楚涟白了唐社一眼把被子盖到半张脸想趁天亮之前多睡一会儿。明白他意思的唐社也没再说话，无声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唐社来大陆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当楚涟挂着黑眼圈从被窝里爬出来后，唐社已经走了。只在餐桌上留下一份冒着热气的早餐，还特意备出一杯热牛奶。
　　楚涟对热牛奶一向深恶痛绝，走过去想把牛奶倒掉，却看见被子下面押着纸条。男人笔锋凌俊的字跃然纸上——一定要喝了牛奶。
　　楚涟狠狠皱起眉，直到手被牛奶烫得有些疼了才放下杯子。
　　算了，倒掉总是浪费……
　　楚涟喝着牛奶时心里不情不愿的想着。

　　楚涟中午从报社里走出来想去平日里常去的那家拉面馆将午饭解决掉，不经意的一转头却看见不起眼的街角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本来也没多想，但车内的人显然已经看见他按了下喇叭。
　　楚涟这才望见车内唐社的脸。

　　“你来干什么，让我们报社的人看见我就上头条了。”楚涟上了车还往外看有没有熟人。
　　“想带你去吃饭而已，”唐社笑，“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就算让人知道也没什么。”
　　“哦，那我要怎么解释我竟然有这么出名的一个爹？”想起了报社里那群八卦女，楚涟一时头疼。
　　“不必解释。”唐社发动车子，“我已经订好了房间，你下午上班不急吧？”
　　“有点急。”楚涟心不在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忽然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往自己的报社走去，不由出声喊道，“停车！”
　　“怎么了？”唐社随之停下。
　　“我不去了，我看见有熟人来找我。”楚涟说着扯下安全带就要下车。
　　唐社按住他的手：“什么熟人，你就那么确定她是去找你的？”循着楚涟的目光，唐社已经看见那个窈窕的身影。
　　“以前的同学，之前就来找过我了。”楚涟回头看他一眼，“反正我都要走了，总要和她道个别。”说完就下了车。

　　唐社看着楚涟跑过去，那个年轻的女人听到声音转过身，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看了一会儿，唐社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