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如此》月落摇情

14、此去经年

　　郭莫琪被威娜囚在一间牢笼般的房间里，双眼被蒙上黑布条，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去出去的，只是当终于能呼吸到自由空气的那一刻，他毫无预兆地哭了。眼泪奔涌却无声无息，怔怔地看着前方某个点。
　　任父亲一个巴掌落下来后又紧紧揽住自己，力度之大像是要把他勒进骨头中。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对于郭莫琪来说，已经漫长得如同过了大半生。从此以后，郭莫琪与生俱来的潇洒不羁性格发生了巨大改变。他变得沉稳而成熟，再不轻易相信谁，尤其是女人。

　　半晌回过神儿之后，郭莫琪才想起来询问救他出来的两个男人姓名。知道是楚涟来救自己之后，郭莫琪心里一股暖流让他眼泪流得更凶，他想自己一定要好好感谢楚涟。楚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然而他上学之后却没见到楚涟。

　　这种状况一直维系到四个月后。终于能见到楚涟，却是在送别的机场。

　　“……楚涟？”
　　郭莫琪接到电话后赶到机场，远远看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瘦高背影，走近后甚至都不确定那是自己的好友。

　　“……琪子。”
　　楚涟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地扬起笑容。

　　四个月不见，楚涟竟然像生了场大病似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削瘦的身体此刻看起来更加清瘦，下巴尖得都突出了棱角。而且他的脸色很苍白，阳光下淡漠疏离的模样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似的。

　　郭莫琪完全愣住，不知道为何楚涟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呆愣了半晌，楚涟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尴尬沉默。

　　“嘿，那个…我是想说，”郭莫琪抓抓头，“好久不见。”
　　“嗯。”楚涟轻轻点下头，静静看着他。
　　“呃…”郭莫琪极力压下内心别扭的感觉，“你为什么四个月没来上学？还有，为什么突然要出国？”
　　“发生了一点事。”楚涟仍是淡到随风飘去的笑着，“去法国的话多学一门外语，将来回国找工作也方便些。”
　　“你还要发愁找工作的事？”郭莫琪脱口而出，但看见好友脸色瞬间沉下来后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不是，我是说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你就算想出国留学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已经定下来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楚涟目光飘远了一下，然后抬手拍了下郭莫琪的肩膀，“我留学中间可能不会回来，你小子可别忘了我啊。等我回来后咱们再聚，我先预祝你高考成功。”
　　“OK！”郭莫琪看着好友露出熟悉的神态动作，也安下心来，“你也是，别因为贪恋外国妞的美色就不回来了啊！”
　　“那是你吧。”楚涟笑眯了眼睛，“行了，没别的事你回去吧，今天还要上课呢吧。”
　　“不急，我看你进安检了再走。”郭莫琪顿了一下，忽然神色凝重，“谢谢你，楚涟。”
　　“突然矫情什么？”
　　“要不是你去救我，我就完了。”郭莫琪定定凝视面前从小玩儿到大的好友，眼里渐渐闪动零碎的水光，“咱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楚涟静默一下，轻声嗤笑一声：“你废什么话啊，这么舍不得我就打包跟着我走吧。我真要走了，你回去吧。”
　　“……拥抱一下？”郭莫琪上前小幅度地张开双臂。
　　楚涟一言不发拥抱上去。
　　“保重。”郭莫琪低声在楚涟肩上祝福了一句。

　　看着楚涟走进安检之后，郭莫琪心里无限感慨。他现在才算真正明白，人的一生终有聚散，谁都无法陪谁走一辈子。当你生命里一个重要的人离开后，那感觉是如此的难过。
　　他不会问楚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楚涟不想说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说的。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楚涟的改变和他有关。

　　机场外停驻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男人看着窗外一直没动，似乎在听飞机起飞的声音。
　　“Boss，小少爷他已经上飞机了。”伍洋回过头试探着问，“咱们走不走？”
　　唐社依旧没动，半晌之后，他才正过脸：“走吧。”
　　他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情绪外泄，没人能明白他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

　　六年后，香港。

　　“董事长，大陆来的消息，小少爷已经回国了。”
　　董倩任唐社的秘书一职已经三年，之前在职场中几年的摸爬滚打让她具备了缜密的心思和谨慎的言行。当上唐社的秘书后，她更是事事小心，努力揣摩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上司的心思。她要明白上司时刻需要什么，想要什么。所以，当她得知关于那位一直身份神秘的小少爷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将其报告给了唐社。
　　办公桌上看文件的男人闻言手中笔尖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的眼神不同于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一直都是锐利的。他会给你一种他已经看穿你内心所想的感觉，所以董倩在唐社面前永远诚实。
　　“我之前有交代过大陆那边的人，有了小少爷的消息就立刻通知。”董倩温柔而恭谨地回答。
　　“嗯，我知道了。”男人神色不变，淡淡应道。
　　董倩一时有点小小的错愕，董事长怎么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于是她第一次说了句额外的话。
　　“董事长，用不用派人去接小少爷来香港？”
　　“如果用的话我会提前通知你。”男人说话时已经再次埋头于文件中了。
　　熟悉他脾气的董倩不敢再多说，立刻转身离开了。

　　阳光从落地窗里打进来，灿烂得嚣张。但它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温度般，只是泛出一层冷冷的银光。
　　手中的签字笔转转停停，男人的目光落在笔头那一点银黑色的圆顶，嘴角忽地拉起一个高高的斜度。
　　——终于舍得回来了么……

　　一年后，大陆B市某住宅区。
　　楚涟回国后就到B市找工作，虽然留了学还是硕士文凭，但他并不想去那些大企业。他找了家正在招编辑的中法文报社，当了个小编辑。
　　虽然工资待遇不能和那些外企的白领相提并论，有的时候刨去房租再买点别的东西，一个月也会过得紧巴巴的，但楚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很安逸。
　　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之后，楚涟试着和郭莫琪等以前的老同学联系，得知发小如今找到了人生的伴侣，即将踏入婚姻的殿堂。陶乐乐在一家中外合资的大企业里做上了部门经理，每个月近万元的收入也算是女强人一枚了……

　　联系上郭莫琪时，电话那头嗓音已然是成熟男人味道的好友激动起来仍和以前一样。
　　“跟你说，你小子跑到法国五六年一个消息都没有，现在哥们儿要结婚了你可得来当我伴郎！”
　　“行啊，只要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楚涟也跟着大笑，“快说说你这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怎么浪子回头了？”
　　“那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啊，咱们好汉不提当年勇！”郭莫琪信口胡诌，嘻嘻哈哈，“说了我半天，你有没有找女朋友啊？别告诉我是个金发碧眼前凸后翘的法国妞！”
　　“看看，两句话就暴露本性了。”楚涟窝在沙发里，白炽灯下的脸上笑容多少有些落寞，“我可是一心专攻学业哪有时间谈恋爱，再说外国人口味重我消化不了啊！这不是回国工作顺便想找个合适的么。”
　　“不是吧，你真没找啊！诶要不这样吧，我老婆单位里有好几个待字闺中的，给你介绍一下？”
　　郭莫琪一边说着，旁边隐约传来一声轻叱“谁是你老婆！”。
　　楚涟忍不住笑：“哈哈，看来你找了个很传统的女孩儿，连称呼都得放规矩了。”
　　“你少挪揄我了，我跟你说正本儿的呢！”
　　“不用了，我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打算。”楚涟吸了口气，“而且现在自己事业上也没什么成就，也不急着成家。”
　　“嗯，想不到你小子责任心还挺大的。也是，你爹估计早就给你物色好哪个豪门千金了，你也不用担心打光棍儿。”郭莫琪兀自说了一通，“我再过两个月就结婚了，到时候把请帖发给你啊。”
　　“那也要看我有没有空，当编辑很累啊。”楚涟半真半假来了句。
　　“你TM少给我装了！就是再大的事儿你也得来，要不然有你好看！”对方也半真半假威胁过来。
　　“知道了，不过这么多年不见，咱们是不是找个时间聚聚什么的？”楚涟想了下提议道，“我去你那儿还是你来我这儿都行。”
　　“那还用说么，我这个星期就有空，我去找你。”
　　……

　　一通电话足足打了近两个小时，楚涟一边心疼花掉的长途话费，一边暗嘲自己竟然和女人一样煲起了电话粥。
　　90平方米的小型居室住一个人绰绰有余还稍嫌空荡，楚涟放下电话把自己缩在沙发里不愿动弹。耳边还回荡着方才好友调侃的话。
　　——爸爸。
　　楚涟脑海里闪过这个称呼，心里猛地一颤。
　　不行，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什么时间能愈合一切，都是屁话！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楚涟狠狠闭了下眼睛，嘴唇抿成紧绷的一条线。

　　比之六年前，楚涟没有太多的变化。乍一看他还是那个清瘦修长的少年模样，隽秀又干净。但是细看就会发现不同，他脸上一向不会消失的阳光笑容和朝气难觅踪迹，眉目间倒是有些阴郁的印记。这便让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起来，不笑的时候更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
　　闭起眼睛，也许是长期熬夜造成的眼睛下面淡淡的黛青，让他看上去那么疲惫，有惹人心疼。

　　其实自从六年前，楚涟就几乎没能睡一个完整的觉。他经常莫名在半夜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或是做梦，梦里的情景真实到能让他整晚都饱受煎熬。
　　是的，都是因为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唐社。

　　有一次半夜惊醒，楚涟躺在床上睁着眼呆了半天，眼看窗外都渗进白光，他也不再熬着，干脆起床。
　　捧着杯热水，他打开电脑查看新闻。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香港某庆功晚宴上，男人端着儒雅高贵的姿态讲话的一幅图片。
　　楚涟手一抖，就把窗口关闭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无法面对那张脸。

　　陶乐乐来找楚涟时，那副精英人士的打扮让楚涟辨认了好半天才敢喊出她的名字。
　　“真伤心啊，都忘了老同学了。”
　　陶乐乐故作伤心，得体的开着玩笑。
　　“哪儿啊，你变化太大了一时没敢认。”楚涟赶忙起身，“走吧，咱们出去走走。”
　　“翘班没关系吗？我可以先等等。”
　　“没事，跟头儿说一声就得了。”楚涟随手将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拿起外套。
　　陶乐乐看着烟灰缸里叠着的烟头儿，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已经入了秋，北方的秋天风大温度低。两人也没在街上走，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坐着聊。

　　“工作压力很大啊？”
　　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陶乐乐状似无意的提起。
　　“嗯？”楚涟想了想，“还行吧。”
　　“看你抽烟抽得挺勤的。”
　　“啊，平时也不怎么抽，就是最近要看好多稿子。”楚涟故意展露自己洁白的牙齿，“放心，我要是总抽烟，牙早黄了。”
　　陶乐乐笑了下：“那也要少抽点，注意身体。”
　　“美女有令岂敢不从？”楚涟挑了挑眉梢，“你怎么想到来B市，是公司的事？”
　　“呵呵，我就不能是专门来看看老同学呀？”陶乐乐抿唇一笑，“是公司有个业务要我跑一下。”
　　“嗯，你一典型的21世纪女强人，我敬佩不已。”
　　“看你也不赖啊，有女朋友了没？”
　　“嗯——还没。”楚涟暗暗吸口气，“没办法，人穷啊没人要。”
　　“你楚大帅哥还会没人追？我不信。”陶乐乐笑起来仍然露出酒窝，眼睛弯下来像月牙。成熟中不减风韵的可爱。
　　“怎么，我还会骗你，是真没人要。”楚涟低声说，忽地抬起眼笑得邪气，“要不请陶小姐把我包养了吧。”
　　陶乐乐一怔：“我要真能包养你这么帅的，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开玩笑开玩笑！对了，过两个月琪子结婚，你去吗？”
　　“嗯，他请了不少人呢。当时还跟我抱怨为什么你不在国内。”
　　陶乐乐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垂下眼睫去喝咖啡，那流利的脸部线条仍然和当年一样让她意乱神迷。

　　两个人一起吃了晚饭才分开，楚涟绅士地将陶乐乐送到其所住的宾馆才离开。
　　陶乐乐盯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抓着包的手用力到将包包的皮子都抓出褶皱。她几乎忍不住要喊住对方，大声告白。

　　白天耽误的工作，楚涟自然选择晚上加班补，一直到半夜他才走出报社。街上虽然霓虹流彩，但由于冷风过境而使得冷清异常。
　　打的回家后，上楼的一小段路程，让比一般人还要畏寒的楚涟裹紧大衣恨不得一步就到家门口。
　　然而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发现脚下有一小截折断的细木条，这让他心下一惊。
　　由于租住的住宅区治安并不太好，楚涟就在门上安置了一根细木条，若是有外人闯进去一定会将木条折断。此时断木条落在地上，只能说明有人进来了。
　　念及此楚涟在门口想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漆黑一片，楚涟适应了一阵才隐约看出什么。就在他刚要向前迈出步子时，灯突然亮了。
　　“你回来了。”
　　男人立在开关边上，微笑着看他。
　　楚涟刹那间觉得有冰冷的水从头上倾盆而下，让他从头凉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