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点一三

1、第 1 章

　　“快来瞧瞧快来看看!从蝻燕新进来的货嗨，上好的布料——来漂亮姐姐，您摸摸您瞧瞧，这手感，这光泽，绝对是实打实的蝻蚕丝才制得成的，您别害羞呀，来来，进小店看看，您如此貌美，小的店里还有其他布料，包您满意，只有最好的料子才能配上小姐您的美貌不是……这位姐姐也一同来逛逛呀，翠柳庄的品质您也知道，十年如一日般好……唷！梁姐姐，您挑选完啦？这会特地把您要的银钏布进来了不是，如何，还满意吗？哈哈哈，我不是和您说过吗，买布料啊，还是得选我们翠柳庄不是？好嘞好嘞，您慢走！”翠柳庄店前的伙计以一当十，用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哄得人心泛滥，只见白银子进，不见有人空手而归，从这位伙计面前路过的不管是妙龄少女还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只要入了他的眼，那便算是逃不掉的要花钱了。
　　“糖葫芦嘞糖葫芦！开胃生津脆甜可口……”
　　“爹爹，爹爹，我想要那个阿婆手里的风筝，好有趣呀。”
　　“哎老爷子，给我媳妇来个糖画人——她要兔子模样的！”
　　“有纸糊灯塔卖诶，等我去买上一个，等今晚夜朝市开了，咱们把这灯塔放了，许个好愿望，来年滋味美。”
　　“别乱花钱了！买了这老些还不够啊，你是钱揣兜里不心安呐还是咋，这一把把的白银花出去你不心疼我心疼呢，你说有这些个钱做点什么不好，非要买这老些玩意，别碰我……你，你哄我也没用，你把我当小孩啦！买这些玩意逗我开心，你，你才脸红呢，笑什么呢你！”
　　“你别说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朝堰街果然名不虚传，热热闹闹的让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
　　朝堰街热闹如同往日，大街上人潮流动熙熙攘攘，往来的不论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还是土生土长的坐地户，都在这川流不息的景象里露着真挚喜悦的笑容，与往昔不同的是朝堰街的小贩比寻常多了几倍，各个紧挨着堆在一起，而就在几条街外的知府府衙，门前却和朝堰街形成强烈比对，冷冷清清的，就连野猫都不从此地路过，衙门门户大敞，从门口的平地到不高的几阶台阶再延伸到衙门里头，两侧都整齐的排列了数十名捕快，从衙门内走出往外望这一整条街，可谓是门可罗雀，不过，焦急的在大堂里来回走的杨良杨知府可不会让大街上落下麻雀。
　　今日府衙要迎来贵客，那位客人身份尊贵，传闻他不近生人，性格冷淡，还十分要命的爱干净，不喜热闹，那位贵客在信中提了一句“此乃小事，不必铺张”，这句话看得杨知府是冷汗直流，贵客定是摸清了他的作风，知道他背地里搜刮民脂民膏，这是在暗讽他还是说贵客是借口下来暗访的？聪明过头的杨知府盯着那张书信反反复复的看了一整夜，最后一拍大腿拍板，要这两日清空府衙前所有商贩，直到送走贵客。杨知府前日发布通告，任何人不得在府衙门口摆摊瞧热闹，虽然此言一出就有不少摊贩反对，毕竟每月孝敬杨知府的钱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说好了在他地盘上就一定罩着他们，可这杨知府突然的这一出是何意思？没有解释没有其他，摊贩们还好说，最多就是闹半天，最后乱棍打出去就好了，主要是附近攀附的那些老字号的店铺，因为这位贵客不得不关门几天，这几天生意做不成，不知损失多少客流，可惜房主人和杨知府一个德行，都是爱财如命，房主人不肯减租费，这几日没有盈利还得亏钱，要知道，挨着府衙的租费可不便宜，于是几伙人一合计要闹上来。杨知府心急如焚，可贵客得罪不起，那群生意人要是闹上来举报他私收银两，还不是一笔小数目，恐怕就不仅仅是他这顶帽子要摘这么简单的事了，心急如焚的杨知府气的脸上冒出好几颗痘，寻思这房主人没有眼力见，尽给他添乱，于是他抓来视财如命的房主人一通打骂，让他免了这几天的租费，这段闹事才就此了结。
　　听闻贵客喜净后他派人里里外外打扫不下十遍，如今府衙内外都透着干净，仿佛瓦片都油光锃亮，就连匍匐在府衙大堂两侧的狴犴都是油光水滑。
　　“大人，来了来了！”一名身轻如燕的捕快大步进来，朝他禀报道。
　　杨知府猛然一颤，连带着他嘴角的胡子也轻轻抖着，他忙整了整仪容，拉过身旁的捕快问道：“快看看本府的官帽歪了没？”
　　捕快看他一眼：“禀知府大人，没歪。”
　　“那就好那就好，那再看看本府身上有何不妥？”
　　“……没了。”
　　杨知府来不及再问些什么，他听见了铃铛声由远而近，是衙外马车传来的，杨知府再顾不上什么仪容仪表，他顿时挺直了身板，来了！
　　近几年油水太满，杨知府昧得太足，他的身躯早已发福，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皮球，只见此刻那只皮球笨拙的弯腰拎起衣摆，两只脚深浅不一的往前迈步，瞧上去滑稽不堪，在众人眼里，他磨蹭得像老乌龟，可在他自己眼中，他已是疾驰飞步，脑门淌出汗，他有些怨恨的想府衙这段路为何突然如此之长了，长到他精疲力尽还是无法抵达目的地，明明几年前，他一眨眼间就能摸到门口的。
　　马蹄声落地的那刻杨知府终是到了，他一手抓着身旁一个站得笔直的捕快，微微弯着腰喘着粗气，怎料他未喘匀气息，那马车已经停下，杨知府闭眼吞了口水，再睁眼时他没了那副哈气模样，他从腰间抽出手帕把一脑门汗擦尽，顷刻间低头哈腰的来到马车一侧。
　　一侧的老奴为主人撩开帘子，雪白的靴子最先露在众人眼前，接着象牙白色的大氅垂落，一看便知道是上乘的极好面料，一只苍白有劲的手拂开另一侧帘子，低头从漆红的酸枝木马凳上走下来，只见这人匿在大氅下的手上握着一个捧炉，撩帘子的手握拳轻掩在嘴边，他虚虚的咳了两声，手便没有再拿下来。
　　尽管面庞被那只拳头遮住大半，但通过那双丹凤眼便知道此人容貌绝对不差，不过在场所有人自他下马车那刻起，便都自觉的垂下了头。
　　杨良弯着腰，看着眼前那双雪色的靴子，道：“下官朝堰知府杨良参加侯爷。”
　　面前的人音色淡淡，但声音极为动听：“免礼。”
　　那人看了眼过分“铺张浪费”的一路捕快，有些无言。
　　“这几日落过雪，虽雪化了，但还是冰冷，下官早知侯爷大驾光临，便令人在大堂燃了火墙，恭请候爷随下官移步。”说罢杨良侧出身子，毕恭毕敬的做了请的姿势。
　　被称侯爷的人转头看了看这条寂静的大路，这和他来时路过的朝堰街截然不同，一时间这位侯爷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有些好笑又很气的看了杨良一眼。片刻的默不作声让杨良心里忐忑不安，他眼珠子快速转动，在心里回想着是刚才哪里没做好让这位爷不满意了，他正微微抬起头想观察一下这位爷，眼前的白靴子已经动了起来，他便将头低回去。侯爷走在前头，杨良和他隔了几步的距离，呼出口气后斟酌着言辞与他交谈，指路。
　　这位侯爷如传闻中少言冷语，为了气氛不随着这冰天雪地一起融化，杨良可谓是拿出看家本领，将“朝堰巧嘴杨知府”此称号发挥到了极致。在杨良费尽心思找话的言语间终于到了大堂，杨良让下人把温度控制得很好，屋内暖和舒适，点了梅花味的熏香，虽香味不浓，但沁人心脾。因为贵客没在信中说明来意，不知他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作贼心虚的杨良几日没有睡好，此刻蓦然来到这么舒适的环境，他脑子里的瞌睡虫开始作祟，他在贵客看不见的地方猛地摇了摇头，瞪大眼睛掐了自己一把，总算把瞌睡虫暂时赶跑。
　　贵客不坐，他就站在后面，屋内暖气太足，蒸得满肚肥油的他有些燥热，可贵客在前，他不要命了才敢脱衣，眼皮越来越沉，脸皮滚烫红润，他觉得再这么停留下去，不消一盏茶凉的时间，他现在就能倒下，可贵客不言语，他只能苦兮兮的在暗处掐自己的肉来保持清醒。
　　杨良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突然想起那些听闻，他眼眸里闪过一瞬清明，传闻眼前人善于审问罪犯，再难开的口只要此人出马，必定马到成功，杨良有些痛苦的想：这便是侯爷的审问之法吗，如果是，那着实令杨某人钦佩，因为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良久，那人挥手遣散屋内其他人，才斟酌出言词。
　　“本候要的……”人呢。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妥，那人停顿片刻后说：“牢狱里前几日是否抓过一个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