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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有一颗小虎牙(三) ...


  •   七、初雪

      1999年11月末尾,像是迎接即将到来的新世纪,北京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京城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

      林知期和陆景澜的婚礼定在了12月1号。天朦朦亮的时候,林知期被人从床上拉起来,化妆梳头、换上婚纱。

      坐在婚车上的林知期有些发懵,她要嫁人了,嫁的却不是她心中所念之人。

      没想到当年陈三更竟一语成谶,他真的嫁给了这个年轻有为的军官。

      当年在树下的痴话终究只是痴话。

      车窗外还飘着雪,婚车缓慢的驶向军区大院。

      陆景澜身着白色海军军服站在大院门口,英俊恣意,与天地雪色融为一体。

      林知期挽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礼堂,鞭炮声刺耳,而她的世界却静悄悄的。

      走进新房的陆景澜已经有些喝醉了,不过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喜庆。

      今天的林知期像古画里的人,长眉入鬓,目光如水,蓄起长发的她明艳动人。

      陆景澜低头吻住林知期,他的气息中夹杂着酒气,身上是滚烫的。林知期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眼前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

      我本以为她的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我心里为这位素未谋面的陆叔叔抱不平。直至结婚前,林阿姨都没有忘记那个陈三更!

      之后听林阿姨说,2003年非典爆发,她怀孕在家修养,消息不通。陆叔叔在医院救治感染者,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晕倒在手术台前。数年的陪伴,他早就成为了自己的依赖,她不能失去陆景澜,好在他只是劳累过度,并没有被感染。

      也是那个无奈的特殊的时期,她才渐渐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苦衷。那年父亲已近耳顺之年,但在非典疫情来临之时,却仍奔赴在抗疫的第一线。林知期劝他回家,他对她说:“医生不回家,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平安回家,这是医者的职责所在...”

      看着父亲坚毅佝偻的背影,多年的不解在那一刻得以释怀。

      林阿姨又讲了一些她和陆叔叔的甜蜜往事,我和我妈听的津津有味。

      这时候,林阿姨的电话突然响了。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应答了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我得去趟军区总院。”林阿姨神色匆匆,我和我妈不知所措。

      “知期,我们陪你一起去吧。”我妈说。

      林阿姨点了点头,背起包向门口走去。她背影萧条,笔直的肩脊有一瞬的坍塌。

      八、营长

      我猜林阿姨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老营长会是在他缠绵病榻之时。

      方营长的病房在走廊尽头,很安静。这个在林阿姨回忆里亲切和蔼的老人此刻正安详的半躺在床上。

      在看到我们进来的刹那,他灰败的眼底霎时熠熠生光。

      “营长…”林阿姨扑在他的床边,她的声音隐隐啜泣,方营长抻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在他们的交谈中,我们得知这位老营长几个月前查出了淋巴癌,戎马一生的他申请转移到北京军区总院治疗,他想趁他还有力气的时候去看看天安门广场的升旗,最后守护他一生为之奉献的荣光。

      “小林,我知道你现在过的很好,我的贸然出现会打扰到你的生活。可事到如今如果我再不说,等我死后,这个秘密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了,这对他来说,实在不公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三更的事,你一直都有介怀。可安排他去,是我下的命令。他是陈政的儿子,没人比他更合适了,在匪窝的那几年,他很难。”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当年陈三更突然离开可能另有隐情!

      方营长颤巍巍地拿起放在床头的铁皮盒子,那盒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我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是不知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轻轻的把盒子放在林阿姨的手上,说:“这是他的东西,他没有亲人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这最合适。我还记得,这个毛头小子刚进部队的时候,嬉皮笑脸的,我以为他就是来混日子的,可是没想到...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竟一口就答应了...”

      林阿姨打开盒子,那里面只有一颗破损的95式子弹,一枚崭新的一等功勋奖章和一封残破烧焦的信。

      我想上前安慰林阿姨,却被我妈轻轻拉回,她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陈三更是被炸死的,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颗子弹没有派上用场。

      那枚勋章章正静静地躺在林阿姨的掌心上,她用手摩挲许久后,将它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即使我没当过兵,也知道,一等功,意味着什么...

      九、归来

      林知期再次回到云南是在2014年7月13号,这次陪同她的是一大一小两位朋友。

      距离她离开部队已将近二十年,满目河山早已换了模样。而她也已人过中年,物是人非,仅剩下无限的慨叹。

      还记得第一次走进这里,就遇到了一个眉目带笑的人,她的生命轨迹因他而改,而她与他的故事却无疾而终,像是古老陌生的梦境。

      部队营地被军区政治部修建成军事基地。只有驻扎的一个侦查连,冷冷清清,早已没了当初的热闹。

      那棵红豆杉也早已被砍掉,原来的地方建了新的房子。

      来这里询问的结果也令林知期大失所望。在这里她没有找到有关陈三更的任何消息,和他有关的一切信息都停留在了1994年他离开的时候。

      二十年的岁月更迭,还有谁会记得鲜活在曾经的他们?

      林知期失落的走出基地,奔波一天无果,她的心情跌落谷底。

      这时候,方营长来了电话,他告诉林知期,在大理古城西侧的一家花店里,有军方的线人,陈三更曾是他的接头人!

      这家花店和其他的花店都不一样。其他花店都是争奇斗艳,各色各样的颜色,而这里是清一色的淡色系,白色百合和洋甘菊、粉色的玫瑰、蓝紫色的满天星...透着幽幽的清香。

      花店的老板是个叫勇哥的大块头中年男人,他留着寸头,鬓角已有些花白。

      他看见林知期的时候略微诧异了一下,随即收起表情,谨慎地询问。

      在听到陈三更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个外表粗犷的男人红了眼圈。

      在他口中,林知期知道,陈三更是军方安排在陈政贩\\毒集团里的。由于他身份的特殊,他很快就取得了陈政的信任。

      表面上他是走私毒品的毒\\贩,实际上他是军方在陈政贩\\毒集团的眼线。

      几年来,在刀尖上舐血,与狡猾的毒\\贩斗智斗勇。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陈三更牺牲在2004年5月14日的那个黄昏,在郊区的一间废弃仓库里陈三更和陈政同六百千克的制\\毒原料在一阵阵爆炸声中沉睡。

      消防官兵找到陈三更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具黑炭,在他遗骸的左手紧紧攥着一封烧焦的信和一张只剩一角的照片,照片残角上写着:陈三更摄于1994年10月5日。

      没人知道那张照片上是什么。

      应陈三更生前所托,方营长和勇哥将他的骨灰洒进了洱海里...

      林知期跌坐在地上,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盒子,烧焦泛黄的信纸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灰烬的残渣随风而散。

      那封信被烈火焚烧过,残破不全。不过像是被人特意保护过,有一部分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语句却短短续续的:

      期期:
      今天我被我爸狠狠揍了一顿,因为我冒着被抓的风险偷偷去了北京。

      我终于看见了漫天飘雪的样子,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不过北京的冬天比我想象中的要冷很多。

      ......

      这些年坏人当久了,真的会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我是军人,还是毒\\贩。一边是国家利益,一边是我的父亲,我时常陷入这样的困顿之中。

      年少参军时的我有一颗视死如归的心,直到遇见你后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渴望长命百岁。

      ......

      祝你长命百岁....

      十、尾声

      我们来到洱海时,已近黄昏时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理的风光明媚,可是此刻我的心却沉重无比。

      因为我知道,在洱海里沉睡着一个人,一个被光阴遗忘的故人。

      他没有墓碑,那盒子里的东西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物证。

      林阿姨眼圈红红的。连我妈也是,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的缘故。

      我们乘着一叶小舟泛在湖的中央,林阿姨时不时伸出手拨弄着水花,她指尖轻柔,像是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我用余光看见,林阿姨拿起了那枚奖章放在掌心里,那奖章被夕阳照的闪闪发亮,刺痛着我的眼睛。

      忽然,林阿姨张开了手心,“啪”的一声,奖章落在了水里,激起涟漪阵阵。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只可惜那个风雪中走失的少年,再也没能找到回家的路。离家的姑娘,也再未遇见笑意盈盈的少年。

      1999年12月1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整个军区大院的人都沉浸在办喜事的一片欢愉之中,没人注意到在漫天飞雪中,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男人,他清瘦的像一片纸。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这是陈三更第一次看见漫天飞雪的样子,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顾一切来到北京,只想再看一次他的姑娘。从第一次相见到此已近十年,可短暂的快乐也只有在部队那么匆匆数年。

      他肩负着责任与亲情,背负着罪孽,又怎敢来打扰她的幸福?

      他站立许久,转身离去的时候,那轻不可闻的声音消失在风雪中。

      “新婚快乐...”

      没人知道他来过,陈三更留在北京的,是雪地里一行孤独的脚印。

      最后倒下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刚放下行囊,就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女脸上带着老成的表情走来,她逆光而立,成为了他往复一生的追逐。

      他一直放在心口的那张照片隐隐已经有些褪色,照片上的女孩留着齐耳的短发,刘海被风轻轻吹起,她对着镜头微笑着,一对梨涡浅浅醉人。

      这是他的秘密,放在心口,如生命一般珍贵。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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