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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有一颗小虎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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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我二十一年来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对我而言,不是高考,也不是初恋,而是2014年的那个漫长暑假,我和我妈从上海飞到北京,又从北京飞到云南。长途跋涉的眩晕感和深深震撼着我们的那个故事、那枚勋章和那个名字,记忆犹新。
一、老同学
我仍对那个闷热的午后印象深刻。那一年,我十四岁,正值升入初中的暑假。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妈带我去了一趟北京,由于晕机在飞机上吐了三次的我也终于见到了我妈口中少时叛逆的老同学,林知期。
与我想象的不同,这个林阿姨是个清秀极致的漂亮女人,清瘦高挑,长眉杏眼,眸底明亮如朝露,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不过她是个非常爱笑的人,笑起来嘴角梨涡浅浅。她是退伍军人,现在是市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
我总能从我妈口中听到她的故事:十七岁被首都医科大学录取,但这并非是她的第一志愿,因为父亲改了高考志愿,她一气之下选择了休学赴云南参军。说起来林阿姨也算是半个云南人,
她母亲的祖籍是云南丽江,但参军时她却阴差阳错去了大理。
小孩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好奇,我对她的故事充满了期待。
从坐下开始,我就一直打量着面前这位气质非凡的林阿姨,内心既紧张又兴奋。
林阿姨似乎看穿了我的内心,垂眸轻轻的一笑,端起面前的清茶细呷一口平淡地说:“年少时做的一些决定,你总以为因为年轻而会有回旋的余地。后来慢慢发现,你遇到的所有人,经历的所有事,其实都是自己选择好的。所种下的因果,要用很长的时间去偿还。”
两个深谙世事的大人会心相视一笑,剩下一头雾水的我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早就听说大理的风景很不错,一直都没机会去看看。”我妈略显遗憾地说。
“是啊,再没见过没有比洱海更漂亮的湖了,也没吹过比那里更舒服的晚风了。”
愣神中的我被林阿姨的话吸引住了,湖边、晚风、军旅生活,多年小说读者的敏锐洞察力告诉我,这当中一定有些故事。
“林阿姨当时是自己吹晚风吗?”虽然我知道这样问不礼貌,但八卦的心让我无所畏惧。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林阿姨倒也不生气,低声失笑道:“不是,是和一位朋友,一位老朋友。”
我激动的就差拉起林阿姨的手。晃着她问“是不是男的?是不是男的?”
却还是按捺住激动的内心,小心翼翼问道:“那,他是谁啊?”
“......”我妈在一旁咬紧了后槽牙。
林阿姨的眼神飘忽,像是身临一个虚无的幻境。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他叫陈三更,是我参军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同他,算是战友,也算是仇敌。”
她轻轻摇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林阿姨拿起茶壶给三个人的杯子都续满了茶,热气腾腾的水雾袅袅洇开。我清楚的看见,面前的林阿姨垂着双眸,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上,分不清是沾染的水汽,还是隐晦的泪光。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我记得...他有一颗小虎牙。”
二、新兵
1991年9月11日,本该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医大新生林知期,办理休学手续后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了云南大理,成为十一营新兵连的一名新兵,成功气晕了正在上课的父亲。
林知期来军营报道的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叫陈三更的讨厌家伙。
“同志你好!”面前的男生白净秀气,却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与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有些违和。笑起来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左边有一颗显眼的小虎牙,梨涡浅浅,满满的少年气。
林知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对这突发的问候有些窘迫。
“你是?”
“我是负责接待新兵的人。”他还是笑嘻嘻的,林知期从心底抵触。
林知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怔怔地看着他。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随即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笑嘻嘻地说:“跟我来吧。”
军营里第一晚的宁静让林知期有点不太相信这是她军旅生活的开始,她睡的很香,在梦中又浮现了白天嬉皮笑脸的那张脸...
后来的某一天她无意中知道,原来那天的陈三更是和另一个新兵打赌,谁能先来和这个冰块脸搭上话,另一个就要做二十个俯卧撑。
林知期这个当事人,在听到缘由后紧紧攥住了拳头。
再次见到陈三更是在射击训练场上,连枪都没有碰过的林知期许多动作都生硬难看,开枪后也是连连脱靶。不过射击似乎是陈三更的强项,几声枪声响起,众人惊呼。
那几枪正中靶心,命中位置都几乎重合!
“好!”其他人都拍手叫好。
当然,这些其他人中并不包括林知期。
“林知期同志,我来教你吧。”
“不需要。”
“为什么?我哪里招惹到你了吗?”陈三更一副无辜的表情,林知期很想上去给他一拳!
“没有为什么。”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听到陈三更和别人打赌的那件事,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算什么,她是一个无聊的赌局吗?
林知期转身要走,却被陈三更拉住。
“哎!别走,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一股无名火让林知期上头,她不想与其纠缠,却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个家伙。
“我...”
话还没说完,林知期就被陈三更拉走了。
那天,林知期不知道被陈三更拉着走了多久。只记得傍晚的天边是好看的橘红色,落日的光撒在陈三更的后脑上,给他嵌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他带着林知期来到了一个鲜有人来的训练场地,面前是一棵巨大的红豆杉,树龄应该有几十年了。
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红绿相间的浓郁景致令人赏心悦目。
“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不对付呢?”陈三更突然发问。
“为什么,那又为什么是我?你们的赌局为什么是我?”
像是猜到了林知期的发问,陈三更得逞般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眼底亮起了光。
“你相不相信一见倾心?”
陈三更的话在耳边炸开,林知期原本的恼怒都变成了此刻的羞愤和悸动。
“...流氓!”林知期恶狠狠地撂下这两个字,转身跑开了。
陈三更看着林知期落荒而逃的背影,笑意浓烈。
三、洱海
上次落荒而逃后,林知期总是刻意躲着陈三更。用陈三更的话讲,她这叫“心虚”。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在枯燥的训练中很快过去。冬天的大理没有北京寒冷,反而有着阵阵的暖意。
林知期没想到下连队时,她居然和陈三更分在了一起。
“对了,下周的探亲假你打算怎么过?”陈三更问。
说起这个,林知期真的不知道。回北京肯定是不现实的,但在人生地不熟的大理,她又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待在部队。”
“你这个人,总是这么无聊。部队难得放一次假,总要让自己放松一下吧。”
其实,几个月相处下来陈三更摸清了她的闷葫芦性格,也知道她外地人身份的尴尬处境。
“你第一次来这里,我给你当导游,带你看看大理古城吧。”
林知期对大理的明媚风光心动,但想到要和陈三更朝夕相处三天,心里又打了退堂鼓。
不过还没等林知期回答,陈三更就说:“那就这么定了,你那三天假期,归我。”说着还得意的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见林知期没有拒绝自己,陈三更开始吧啦吧啦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大理古城的各种事情,听的林知期头痛欲裂。
一周后的清晨,两人来到大理古城。繁华的街市、店铺让林知期开了眼。
街巷间的古宅庭院里花木繁荫,街道两旁的溪渠流水淙淙,和老北京胡同里沉闷的四合院和不同,这里的古宅多了一些活泼淡雅的情调。
晚饭后,陈三更和林知期坐上老伯的三轮车,来到了苍山脚下,洱海湖边。
在车上,陈三更对林知期说:“洱海苍山相互依偎,是为山海双壁,苍山有十九峰、十八溪,十八溪之水交汇便成了洱海。”
认真讲述的陈三更并没注意到,有人眼中的冰冷正慢慢融化...
天色朦朦黑起来,两人终于到了洱海。
苍山腰上连绵着缥缈的雾气,与水面交融。远处的渔船上亮着微弱的火光,柔和的月光照在这幅美的不真实的画卷上,漫天零散的星子与渔火交相辉映。
微微夹杂寒意的晚风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带着纯净的气息。林知期张开双臂,置身其中,像是站在天边尽头,仰望苍穹。
“怎么样,林知期同志,没有让你白来一趟吧”陈三更看着陶醉的林知期说。
林知期转头,对陈三更灿然一笑,一对梨涡绽放,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像十八溪的水。
这是林知期第一次对陈三更笑。
那时的陈三更并不知道,这个笑容成了他往后生命中不可多得的岁月流光。
林知期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处。
“陈三更,陈三更,你为什么叫陈三更呢,是因为你是半夜三更出生的吗?”林知期念叨着,一脸认真地问。
陈三更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唇角勾起,露出了他的那颗小虎牙。
“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还有个哥哥,叫陈半夜?”
陈三更的话让林知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温柔的看着陈三更,他的侧脸很好看,浓密的睫毛,高挺俊秀的鼻子,在月光的照映下,整个人显得十分柔和。
“三更,是我妈对我的期望。她希望我,善恶不更,黑白不更,是非不更。”提起母亲,陈三更的眼中有泪花闪烁。
林知期鼻头一酸,她也想起了去世的母亲,伸出手拍了拍陈三更的肩膀。
脑海中思索着他的话。
善恶不更,黑白不更,是非不更。
陈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