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红杏尚书

7、（七）

　　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来去不过半月而已。一年十二月，半月二十又四，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年就到了头。
　　人生其实过得很快。风头正盛的江湖人总不见老，多年如一日般屹立在风口浪尖。但是一旦闲下来，空出眼睛打量打量自己，才会突然发现，岁月竟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头。好似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正看到兴起处，刷地一下，就翻到了结局，令人措手不及。
　　戚少商其实一点儿也不老。只是他经历得太多，普通人三辈子才可能经历的东西，他半生不到已通通尝了个遍。是以他有时觉得自己的心，又老又沉，跳动的感觉远不如年轻时那般撒脱。事实上这只是他的错觉，九现神龙的一颗心，永远是京城最沉稳最有力的那个，而且能使金风细雨楼乃至京城白道武林的心，都安安稳稳地待在自个儿的胸腔里。所以，也许，他只是缺少一个对手。
　　够格做九现神龙对手的并不少。可惜里面有一半已经成了他的兄弟或朋友，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余下的，真正跟戚少商本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更是少，可以说没有，多是与金风细雨楼的势力争斗有关。虽然这些对手也诡计多端棘手难缠，戚少商对付他们之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那一个。
　　只有真正在人心上留下的伤口，时不时疼一疼，才会让人咬牙切齿地记着，一辈子也忘不了。若是碰见能让这伤口发疼的人，再老的心也能年轻回来。
　　戚少商带着传说中的九龙杯，一时间成了江湖上的焦点。每天有无数关于他和它行程的消息，真的假的，附着昂贵的价钱挂在或明或暗的市场上，炙手可热，行情好得出奇。
　　戚少商自然是知道的。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然也去炒炒关于他行踪的小道消息，定可大赚一笔贴补家用。杨无邪杨总管若知道自家楼主这个想法，一定颇感欣慰。
　　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总有独具慧眼的杀 手自漫天飞舞的消息里找出戚少商所在，或一路相随矢志不渝，或埋伏于前路以逸待劳。出于众所周知的理由，通通蒙着脸只在夜里下手，而且打架的时候畏首畏尾很不像样，不知是怕毁坏了神器，还是怕被人看出武功路数。
　　结果一路上戚少商所向披靡，连个彩都没挂，只是不胜其烦。就算是圣人，天天清梦被扰睡眠不足也会翻脸的，何况戚少商是替人顶缸，更憋了一肚子的火。
　　顾惜朝自上次从他手上跑了之后就再没露面，也没有任何消息。戚少商有些自嘲地看着手里的九龙杯，这人倒是会置身事外，说不定正在暗里看他的笑话，挑着眉毛得意洋洋。
　　不过这一次戚少商可是冤枉了人。顾惜朝很忙，忙得根本没工夫旁观戚少商发牢骚。他四处散布戚少商行踪的小道消息，真假遑论。其实他并不了解戚少商每日走到了哪里，他也不需要了解。他所要掌握的只是各个知情人手上的买卖，然后放出消息，收取不菲的佣金。
　　五天过去，顾惜朝发现，有人在暗地里跟着他。两个人，一高一低，谨慎细微，武功不低。
　　顾惜朝穿过一家书画铺子，一家酒肆，又穿过了闹市，两人一直远远地跟着。直到出了城，跟着顾惜朝进了林子，不过一眨眼，就发现他们跟丢了人。
　　他们四下里看了看，在树下叽叽咕咕了一会，突然纵身而起，一前一后夹向高处顾惜朝所隐匿的树枝。顾惜朝人在空中平平向外滑了一步，转身反脚踢向高个子，高个子侧身躲过，上升的趋势一缓。顾惜朝又旋身向后递出一掌，低个子已逼近树枝，也送出一掌，两人掌力相对，各自落回地上。
　　“顾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我等佩服。”高个子与低个子站到一处，向顾惜朝作了一揖。
　　顾惜朝说：“两位不辞劳苦跟随我多日，顾惜朝才是佩服。”
　　他们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面不改色道：“想请教顾公子，关于九龙杯，顾公子掌握的东西有多少？”
　　顾惜朝一笑：“不瞒两位，九龙杯在我这里。”
　　两人大吃一惊：“可是江湖上纷纷传言九龙杯在金风细雨楼楼主戚少商手里。”
　　“那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原来如此。”高个子与低个子了然，“那么不知顾公子可愿拿出九龙杯，给我等开开眼界？”
　　“万剑山庄的主子终于沉不住气，打发你们来拿我了？可惜多此一举，本来顾某也是准备登门造访的。”顾惜朝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低个子说：“顾公子言重了。我等怎敢对顾公子不敬？只是不知顾公子如何得知，我等是万剑山庄的人？”
　　顾惜朝指了指低个子的胸口。低个子低头看了半天，一脸茫然。
　　高个子恍觉，是钱袋。他们二人的钱袋上，都有一个“万”字，就是不知何时被顾惜朝看在眼里。
　　两人客客气气地将顾惜朝“请”回了万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