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雪》红杏尚书

1、（一）

　　江湖是个什么样的？
　　江湖，就是你坐在饭馆小二楼的角落，就着缺斤短两的牛肉喝着对过水的淡酒的时候，也会突然有一伙举着棍棒刀枪的武林人士冲上来，挥舞着手中兵器粗声粗气地冲你吆喝：“喂！有没有看见一个人经过？”
　　戚少商暗自摇头，真不上道，连句基本描述都没有，来来回回的人多了去了，谁晓得他们要找的是男是女、是扁是圆？
　　“好像……没有。”
　　“什么叫好像没有？到底有没有！”
　　“那就，没有。”
　　江湖中人的脾气通常是不怎么好的，何况是底气十足的一群对身单影只的一个。人堆里冲出个莽汉，抡圆了胳膊流星铁锤甩开来冲着方桌就要来上一下子，百十斤的铁锤舞得人眼花缭乱，众人纷纷在想，若是落到人身上，不知会是个什么精彩样子？谁知甩下来却着了个空，差点砸到自己的脚。莽汉惊讶抬头，面前长凳上的人稳稳坐着，一手抓着一条桌子腿平举在窗外，连桌上酒碗里的酒都没洒出来一滴。
　　“我说，”戚少商手腕一转，桌子又平落回地上，“有话好好说嘛，虽然这酒里掺的水多了点，浪费粮食也是不好的不是？”后边看热闹的店小二脸居然红了红。
　　这时站出来一个领头的，看起来明些事理。手上回剑入鞘，双手抱拳向戚少商恭敬道：“我等追着一个魔头路经此处，这位大侠如若知道情况，还望相告。”
　　魔头？戚少商皱了皱眉，他认识的魔头不少，后来当捕快时亲手抓到的魔头至少也有一打，可是这么劳师动众惹得一群人呼啦啦追着砍的，倒还没几个……
　　“你们找的是什么人？”
　　“我们追的是……”后面有人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领头的截住。
　　领头人上前两步，恭着身子小声问戚少商：“还没请教这位大侠尊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戚少商。”
　　江湖上流传的人名，隔不久就会换那么一茬，很难有人能红上几年，而真正屹立不倒的更是少之又少。恰巧，戚少商这三个字，就是其中一个。不仅仅是红，简直是红到发紫，从连云寨的当家到通辽叛国的疑犯，从六扇门的总捕到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哪一个不是在风口浪尖上？
　　倒不是说别的大侠没名气，而是有些人处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坐着就忘了自己，活着活着就不会活了，最后自个把自个送上绝路。而戚少商则是个叫人难以捉摸的人，做事看起来很有目的性，可是事到临头又往往叫你看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
　　领头人听到这位传说中的戚大侠的名号，眉头舒展嘴角咧开，笑得十分舒心：“不瞒戚大侠，我们要找的正是那恶贯满盈的奸贼——顾惜朝！”
　　戚少商点头，难怪难怪，仇人相见理应分外眼红，此刻自己就算不马上加入这支正义之师，也绝对有理由站在他们这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我们一路围追堵截他到这里不见了踪影，戚大侠武功高强，眼力非凡，附近可有什么不寻常？”
　　戚少商心道，他就是化成灰我也一眼就能认出，哪儿还用得着什么超凡眼力……
　　四下里顿时一片安静，每个人的目光都凝在戚少商身上，好似他是贡在龛上的一尊佛，即将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戚少商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青山，身后一群人屏住了呼吸。只见他指着不远处的屋顶随意比划了一下：“到那边去找。”
　　众所周知，戚少商与顾惜朝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戚少商怎么可能包庇顾惜朝的下落？一干武林群雄深信不疑，如奉圣旨般涌向戚少商所指的那处。
　　江湖人一走，热闹自然就没得看了。店小二抿一抿嘴角，转身下楼，走路带起的风扬起粗布衣衫一角，露出一点青色。戚少商眨了眨眼，就这么走了？
　　想想觉得不爽，猛得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叫道：“小二！”
　　店小二一溜小跑上楼来：“客官有何吩咐？”
　　戚少商瞧着陌生的脸，怒意渐增，真的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走了！气得又一拍桌子，酒壶里的酒给溅出来三两滴。
　　“你家卖的这是什么酒？你自己尝尝，嘴里能淡出鸟来！”
　　店小二伸出指头蘸了酒，送进口里一尝，脸上露出苦笑：“客官，您这不是酒，就是水。您的酒怕是给人换走了……”
　　换走了？除了那个谁谁，还有谁敢偷戚少商的酒？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戚大侠心情有点烦闷地往客房走。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忘了，很久以前是他自己手把手地教别人偷酒喝的，偷完了还一起分的赃。自己偷东西的时候只觉得有趣，自己的东西被偷的时候，除了愤怒，竟然还多了一点心酸。
　　正待推门而入，忽然听到里面一点动静，其实那动静很细微，要不是戚少商内力深厚根本发现不了。会是什么人埋伏在他房里？杀手？仇人？冤家？
　　天色已经不早，黄昏的气氛宁静肃杀，很适合杀人。里面的人似乎也发现门口有人，因为那细微的动静听不到了，甚至连呼吸也屏住，空气凝重得好似一团固体，隔着薄薄一道门板杀机重重。戚少商侧耳听了听，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还没等他从门缝里看到更多的东西，一只手从门缝中伸出飞快地卡住戚少商的手腕，往里大力一带，戚少商顺势跌进去。有人堵住了门，卡住的手腕被扭向身后，一只手捂住了戚少商的嘴。
　　“不要出声，乖乖地听话我不会……”
　　戚少商还没来得及点头，那低低的威胁的声音就打住了，换了一个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语气：
　　“戚，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