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何辞芜

4、贪念

　　夏日烈阳总是使人躁动，拂面而来的热风并未使这燥热消散分毫。树上的蝉鸣声连续不断，仿佛在宣示着夏日的活力。
　　即便现在已经到了黄昏时刻，热度却不减反增。

　　这会正是放学时间，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从校门口谈笑走出。他们的校服上赫然印着“东阳一中”四个字，一眼望去，几乎都是这所学校的成员。

　　在校门口对面的香樟树下，有个穿着校服、戴着有线耳机的高个子男生站着，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撩起了自己额前的头发。
　　他轻蹙着眉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却又被他那双明亮又如同湖水般柔静的眸子中和了，那是一双即使生气，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眉眼。

　　大概是因为身高出众，即使只穿着普通的校服，也有不少路过的女生不时往他这边看，仅仅瞟过一眼后便移不开目光，想多看一会他那张十分好看的脸。
　　纪钦远又站着等了一会。许是在这站得太久，期间便有大胆开朗的女生终于鼓起勇气，毫无怯色地笑着到他面前要联系方式。这种事并不稀奇，最后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委婉礼貌地拒绝了。
　　虽然被他拒绝的女生略显尴尬，但见他的谈吐果然和外表一样温柔绅士，便不再纠缠，仍是笑着离开了。

　　不知又过了十几分钟，校门口的人流便骤然减少了。纪钦远仍是在树下等着。今天有些奇怪——以往都是沈栝在教学楼下等他，可今天他竟没有看到沈栝，便来校门口等了。
　　原来等人这么麻烦的吗？那沈栝天天这样等他，都不会觉得烦吗……
　　沈栝是纪钦远的发小，也是纪家给他找的名义上的“玩伴”，实际的“保镖”。在他从前被孤立的那段时间，沈栝就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纪钦远站累了，就轻轻靠在树旁。他回想着往事……想到从小到大，沈栝似乎永远都在他身旁。
　　唯一不同的便是现在——高一下学期后他们就没有在同一个班了。是因为他出于自己喜欢便选了文科，而沈栝擅长的则是理科。

　　当初沈栝为了和纪钦远留在同一个班，甚至差点放弃了自己擅长的，想陪他选文科。
　　最后还是纪钦远发现了后，大费周章把分科的表拿回来改了。

　　就算纪钦远不愿意和沈栝分开，但他知道沈栝真正喜欢的，也绝对不会仅凭自己的意愿就断送了别人的前途。
　　更何况那人还是沈栝。
　　本来纪钦远还担心沈栝会因此渐渐与他疏远，没想到最后是沈栝主动提出要放学等他。纪钦远自然没有拒绝。

　　转眼就高二了，学业也开始繁重起来，但他们还是会不约而同地愿意等对方放学……又或者说，每次都是沈栝等他。
　　纪钦远回过神来，已经在这儿等了二十分钟了。他现在是有些害怕沈栝是不是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又不由得联想到了沈栝的冷淡脾气，万一与别人起了什么冲突……

　　纪钦远总是会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步思考，想到这里他已经是神情严肃。
　　他拔下了还在放英语单词的耳机，随手塞进了校服口袋里，便往已经廖无人烟的校门走去了。正当准备向门卫说他随便编的理由时，却听见不远的对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小远？你怎么还没回家。”

　　悦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校门口，没有阻拦的很快便传到纪钦远耳朵里。
　　听到这个声音，纪钦远不用偏头也知道是谁，但他还是马上转了身，紧锁的眉头也转为笑颜，松了一口气。

　　但他马上看到了沈栝旁边的女生。
　　一个同样穿着校服却掩盖不住她的周身光彩的长发女生，竟然公然挽着沈栝，面上带着仿佛沉浸在蜜罐里的笑容，似乎要和他打招呼……

　　只一瞬间，纪钦远心里五味杂陈仿佛都被打翻。他方才的脸上还带着的梨涡现在消失了，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沈栝看到了纪钦远的反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正准备开口说话。他身旁的女生在沈栝叫纪钦远名字时便站住了脚。

　　但还不等沈栝继续说些什么，纪钦远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步冲出校门了——
　　“沈栝身边那是……他新交的女朋友？不、不可能的吧。从没听他提起过，沈栝分明不是个会主动接近女生的人，更不会答应别人。但是……刚刚那个女生挽着沈栝。为什么会那么亲密的样子……”
　　纪钦远不断回想着刚刚他看到的画面，分不清自己那时是什么心情。但也许是一片空白，以至于他忘记当事人就在面前，分明可以直接问的事，反而像逃跑似的离开了。

　　纪钦远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学校旁的这段路，他的身旁是堵长满杂草的学校外墙。橘黄色的夕阳打在他的身上，这四周散落着让人感到柔和而不会刺眼的金光。
　　但他这会看到的却只有人烟稀少的落寞。他心底满是失落，仿佛怅然若失，又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他还在回想刚刚被他撞见的事。
　　“为什么沈栝有女朋友了……那人就是他一直暗恋的女生？但为什么要瞒着我……既然打算瞒着，我今天又为什么要这么蠢，等他不算还亲自去找……”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深藏多年的情感了。
　　在很久之前，他还无法解释在看到沈栝身边有其他关系看起来很好的人后内心的气愤，只把这当成不想失去朋友的私心与占有欲。
　　那种心思……并不是因为他把沈栝当成朋友。不过是他不知从何时起，就喜欢沈栝罢了。

　　而在他眼里，沈栝对他，自始自终只有被视作任务般的保护，亦或是朋友之间的深厚情谊。因为他曾亲眼看到，沈栝对着一个女生说过他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
　　纪钦远知道，就算沈栝是为了拒绝别人，也不会用这个理由。他从未听沈栝提起过那人是谁，也不了解沈栝什么时候认识的她。

　　虽然在之后他百般试探，也曾试图把他身边可疑的人都问出来，但最后却没有结果。
　　只是在某次纪钦远开玩笑般地问起他是否真的有喜欢的人时，沈栝先是愣了一瞬，随后眼神闪躲着他。沈栝犹豫了一会后，才神情不自然地点了点头……轻声回了句“是”。

　　也是因为沈栝的那句话，让他如梦方醒……他意识到自己和沈栝终究是不可能的，往后也不会是一路人。纪钦远从那一刻起便开始隐藏克制自己的情感，努力欺骗自己的内心，甚至想过忘掉沈栝。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眼里和心里好像还是只有沈栝。
　　可他偏偏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若是自己看上的东西，他最终都会轻松得到。这也因为他母亲的特殊身份，从小就成了家中的“掌上明珠”，长辈们对他都是关怀备至。所以，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物品。
　　后来他渐渐发现，人的感情原来如此复杂。他想要的从物品变成了人。小时候他想要父母的陪伴，现在他想要沈栝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头顶的蝉鸣声聒噪地吵闹着，纪钦远不耐烦地踢翻了树下的小石头。
　　从前在他得知真相的那段时间里，他刻意避开沈栝，想要借此忘掉他。

　　但这无疑让他更难受了。所以这些年来，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内心。仅仅是陪在他身边做朋友，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呢？
　　至于他对于沈栝的占有欲，从未消失过。从前他一直在极力掩藏自己这在外人看来不正常，又或者……在外人看来不像是对朋友的心理，但却始终无法抑制这种感觉在他心底滋生蔓延。

　　而沈栝天生性格冷淡，对别人都自带“生人勿近”的效果。也大概是因为此，他下意识地以为沈栝除了他，再没有比他更亲近的人。这让那种心理很少有机会冒出来。
　　可惜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沈栝终究不可能永远属于他一个人。他无法永远以朋友的名义捆绑沈栝，而沈栝一直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

　　纪钦远终于走出了那条路，到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他停下了脚步，融入等待红灯的人群。橘色的残阳打在他身上，拉长了他的影子。
　　他抬头看着对面来往的人群，目光无声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这让他不再冲动，能够冷静下来思考刚刚的事。

　　“不应该这么冲动的……这也许会让沈栝起疑心。”很快他又否定了这种心思。“不不、他只会认为，我是在气他让我等的事，是我讨厌被抛弃的感觉……”
　　纪钦远望着马路对面凝神，无意间被别人推搡了一下才眼神聚焦到了绿灯上。

　　他扯了下快要滑落的书包肩带，正当准备随波逐流时，远处传来的声音止住了他跨出的的脚步。
　　“纪钦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