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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月宴(一) ...

  •   阳春三月,扬州。
      冬天的萧条已过,取而代之的是撩人春色。报春鸭结伴而出,把头扎进水里,洗了把脸,仰头甩了身边的鸭伙伴一脸水。

      此刻正下着柳絮细雨,远看烟雨蒙蒙,十分不真切,一角青衣掠过春色,停驻在客栈前,苏寒意收了油纸伞将其柱在门前,拍了拍满身潮意,进去了。

      褚津瞧着从大门处徐步而来的青衫公子,立刻放下茶杯笑脸相迎,“先生请坐。”

      苏寒意有礼朝他作了一揖,“客气了。”

      褚津边给苏寒意斟茶边说,“先生能来乃在下之荣幸。”他将放在椅侧的药包递给苏寒意,“这是先生所需的药材,先生请查看有无大碍。”

      苏寒意双手接过,拆开药包仔细瞧过闻过每一株药材,“无碍,褚掌柜费心了。”

      “不费心,醉月宴上邀得先生献琴一曲才是劳烦了先生。”

      “举手之劳罢了。”苏寒意抿了口茶,将拆开的药细细包好。

      两人顺便在客栈吃了顿寒暄的午饭。

      饭后,苏寒意又执伞踏入春色,停留在小摊前买了一根玉簪子,白玉云纹。殊不知就这么一小会儿,倒把坐在隔壁云吞小摊等着上菜的少年看呆了。

      少年新鲜地摇着傍边的手臂,“爷,快看,有美人!”

      男人听闻没抬眼,只是敷衍地应了两声。少年又不死心,连推带掐,弄了片刻,手也有点酸了,抱怨,“爷你这肉真硬,掐的手疼,那美人一看就白白软软的。”

      陆霜明闻之抬头,看着那青衣美人。

      少年说着不知不觉开始端量起来,“就是身量太单薄了,文文弱弱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若哪家女子嫁了他,该不会还要反过来护着他吧!还是爷这身格体量好,够结实高大。”

      怎料陆霜明一巴掌呼过他脑袋,少年惊出“嗷呜”的一声,黑瞳瞪得溜圆,委屈巴巴看着他,“爷为何打我?”

      陆霜明却一弹他脑门,厉声道:“程霖,我何时教你在背后议论别人了?”

      程霖“哦”了一声,自知理亏,翘的高高的耳朵和尾巴缩回去了,没敢多言。

      苏寒意买完东西路过小摊,拂衣间扬出一缕淡雅的松香,灵巧地钻进陆霜明鼻中。

      是个读书人,他想。

      “真好吃,这江南就是好,景美人美就算了,就连一碗普通的云吞都这么好吃。”程霖吃饱喝足揉着肚子笑呵呵。

      以前跟着陆霜明在漠北打仗东奔西跑的哪见过这般桃源似的地方。

      陆霜明也不让他闲着,拎着他后脖衣服,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走,去你沈将军那。”
      ……

      程霖突然觉得陆霜明长得一副书生样也是极好的。

      青瓦处探出几枝白玉兰,枝丫摇曳,花瓣轻飘飘落在如墨青丝间,又滑至青衣上,衣摆扬起将花瓣落在身后。

      前方正是苏寒意家。红木门,白墙灰瓦,檐廊坠着两大红灯笼,随风摇晃起舞。

      院内倏忽响起急促的狗叫声。
      “这敏觉,真是让我放心啊。”苏寒意在距离家还有好几米外的路段摇头笑叹着。

      果不其然,苏寒意刚推门而进就被一只毛茸茸扑了满怀,身上受屋外水汽氤氲有些潮湿,这一扑就粘了不少狗毛。

      “小春花……我不过出去两时辰罢了,倒也不必这般……热情。”苏寒意托着狗屁股,躲避着它的舔舐,艰难开口。

      “喔喔喔!”小春花在撒娇,与主人亲热完后翘着屁股,兴致勃勃地蹦走了。

      苏寒意无奈。

      春天了,发情期也到了,是时候思忖着给她找个伴。

      这满身污渍穿着黏糊难受,苏寒意先去烧水冲澡,完后用青带松松束起半湿的发,着手准备去煎药。

      熬药途中去了一躺邻里,房子小的一览而尽,门侧摆着张咯吱咯吱响的老木床,老妇人满脸憔悴疲惫卧在上面,小姑娘本来跪在床边照顾,终是抵不过困倦,就这样趴在床侧堪堪睡去。

      地上潮,跪着的膝盖濡湿了一小块布料,苏寒意轻轻拍拍她肩膀,“芝芝,到椅子上挨着睡。”

      “嗯?”曲芝揉着眼,掐了下脸让自己勉强清醒过来,“不了,睡够了。”
      苏寒意问:“曲溪没在吗?”

      曲芝进厨房端来一碗水,“阿哥出去做工了,说是今晚有事,明天早上回来。哥哥喝水。”

      曲母多病多愁,看大夫买药花光了全部积蓄,曲芝年幼,便留在家中照顾阿母,曲溪身为长子则早出晚归给别人打散工挣银子撑起这个家。

      苏寒意双手捧过水喝了口随即放到桌上,伸手进衣袖处摸索着取出一支玉簪子,就是他方才买的那支。“昨天芝芝生辰,哥哥忙昏头了,竟给忘了,现在补回来,芝芝不要怪罪才好。”

      小姑娘眼里顿时放出欣喜的光芒,但很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事的,我自己本来也不大记得了,还是阿哥给我带回来一盒糕点我才想起。”

      她摆摆手,“簪子我不能要,太贵重了,哥哥收回去罢。”

      苏寒意好笑,“知道你不会收太贵重的,这簪子是我在小摊上给你挑的,不算贵,收着吧。”

      “这不太……”话没说完,苏寒意就疾速插她发髻上。
      曲芝一惊,鹿眼圆瞪。

      “好看。”苏寒意夸道。“很适合你,收下吧,生辰礼哪有不收的道理。”

      曲芝摸着玉簪,口上说着不太好,可是瞧着神情分明是喜悦的,苏寒意将就推着,小姑娘不得已脸皮薄红地收下了。

      “欸?顺福楼的绿豆糕。”苏寒意突然注意到放在油灯旁的缎面明黄盒子。

      曲芝:“这是阿哥带回来的,说是给我的礼。哥哥,要来尝尝吗?”说着就把绸带扯开。
      苏寒意假意说不爱吃甜糕推辞,曲芝毕竟是女生,心思细腻的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哥哥,这个很贵吗?”

      贵,非常贵,有钱也买不到。顺福楼只给名门世家做糕点,寻常人家就是有钱也求不来半块。绸带还没拆开,曲溪是如何得来一盒全新的。

      苏寒意如实回答,“贵。”他想了一种最合理的可能性,“也许是别人给你阿哥的,然后你阿哥舍不得吃,特意带回来给你作生辰礼。”
      曲芝闻言更加珍重握紧了它:“阿哥有心了。”

      苏寒意临走时问候了曲母的病情,曲芝说:“大夫说等过段时间天回暖了身体应该能转好。”苏寒意听完点头,对沉睡中的曲母道了句“平安顺遂”才离开。

      回到院子,药已经熬好,浓郁的药味让院子染上苦涩,苏寒意换了一身外出的着装,把药壶连着碗一同放到竹篮里,提篮出门了。

      淡松香混着浓苦飘了一路,附着衫摆穿过曲径回廊,苏寒意在一扇斑驳灰木门前停住脚步,两指轻叩木门,片刻过后,没人回应,苏寒意以为屋里人睡了,就径直推门而进。

      苏寒意把提篮置在外厅木桌上,试图叫醒房中人,朗声道,“孟大哥。”
      无人回应。
      “孟大哥。”苏寒意又唤了声。
      “孟大哥?”
      依旧无人回应。

      苏寒意立在原地没出声,屋子蓦地寂静无声,静的落针可闻,唯独听不见病中人起伏的厚重呼吸声。

      他突然疾步到卧室,没人!

      苏寒意霎时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柴夫从山上挑着柴担下来,忽闻绿草窸窣,没多久便没声了,柴夫以为野物什么的也没放在心上,但没一会儿,草丛又沙沙作响,动静愈发大,柴夫神色铁青定在原地,双腿发软 ,大汗涔涔。

      他想起来之前发生的那件惨案。

      山上常有野兽出没,先前河水镇那林老头上山寻药一天未归,家里人以为天黑迷了路,便全家上山寻,结果最后只寻得一个头颅,血迹在林间拖了一路,蜿蜒诡谲得像血腥毒蛇,儿子顺着血迹,眼前一幕让他崩溃至极,等回神过来已是泪流满面。

      两头狼在咀嚼着他父亲的尸体。

      父亲的血腥味在他鼻腔挥之不去,儿子嘶吼着,双目通红地发了疯冲向那两头狼挥拳而下。可是这么单薄的一个人怎能打赢两头嗜血成性的牲畜,最终儿子也成了两狼的腹中之食。

      林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衙门报官,衙门说会派人上山除恶叫林寡妇放心……半年过去了,至今未见两狼尸体……

      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女儿嫁了,家里剩她一个老太太。她到衙门前撒泼要回公道,衙门没理,她干脆天天跪在石阶上,寒天腊月也跪,病也跪出来了。那次跪到一半,一股血腥气突然涌上喉间,少顷间,急促殷红的血浆从口里迸溅而出,在雪中似凋零的腊梅。

      林寡妇盯着绽开的斑斑血迹,抬头让雪放肆压在苍白怨恨的皱脸上,雪压不消心中的怒火,这一生要走到尽头了,眼皮疲惫闭合,身躯缓缓落在雪里,这一闭,就再也没醒过。

      躺在雪地里那一刻是清醒的,夜晚雪下得又急又大,她是被冻死的。

      柴夫全身发颤,把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轻轻挪动脚步,挪了有一段距离后,正打算拼尽全力狂奔。

      “呜呜呜。”
      草从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呜咽声。
      ……

      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拿着一壶酒,靠在那墓碑上痛哭流涕,“月嫣,我好想你……”,又悲痛地灌了一口烈酒,“苏月嫣,我恨死你了,怎能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哗啦”,男人面前的草忽然倒了一大片,只见柴夫握着把镰刀,表情十分精彩地看着他,竟不知说什么,只得晦气地啐了句,“疯子。”

      说完,挑着担,迈着有惊无险的步伐继续下山。

      正撞上来寻人的苏寒意。

      柴夫:“小意,你这是要上山去吧,遇到那个草丛里的疯子不要管。俺还以为有狼,把俺吓得差点尿裤子。”

      那应该是孟大哥,苏寒意心想。
      “谢谢大哥。”

      孟泓钰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疯子”砸懵了,浑沌中也清醒了点,就这样看着碑上“苏月嫣”三字,又无声落泪。

      “月嫣,我想见你。”孟泓钰哽咽着开口。

      石碑突然覆上一只如玉白手,沿着字的轮廓,一点点往下描绘着,动作十分轻柔,“阿姐也在想你。”

      孟泓钰转头看向他,“寒意,月嫣最爱的人是你,她把你护的很好。”

      苏寒意同他一起跪着,沉默半刻才轻声道:“我该如何做,我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阿姐临死前对我说的,也正是父亲曾说的。”

      “先喝药吧,趁现在还温着,凉了就不好了。”苏寒意有意岔开话题。

      他在逃避自己的内心,孟泓钰这么盯着他,忽地自笑一声,“好,先喝药。”

      掀开盖子,苦味弥漫在两人周围,孟泓钰诧异问他:“这味药你是从哪得到了。”

      苏寒意:“褚津给的,不要钱。”

      孟泓钰:“那他开了什么条件。”

      苏寒意兀自一笑,果然读书人最懂读书人,“要我去今晚的醉月宴弹琴,聂家二公子的生辰宴,真是太给脸我了。”

      聂家,五大家之一。

      一晚药喝得飞快,孟泓钰面上平静,心中实则万马奔腾。苏寒意啊苏寒意,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你说我是推你一把,还是等你自己冲破牢笼。

      “大鹰,你在干什么!!!”

      程霖觉得眼要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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