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折枝鸟

26、第 26 章

　　“不去了，奶奶是可怜我没有地方过年，但我难道还能真的跟你们去美国吗？”太阳西沉是非常迅速的一件事，几分钟之前还能看到刺眼的光，现在只余一缕残阳草蛇灰线一般伏延在面馆的地板上，熟食的热气蒸腾，朦胧了远方。小店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用方言和老板闲谈，关乎天气，关乎菜价，无关风月，“而且我没有带身份证。”

　　楼疏影的声音理性地不近人情。

　　她不是没有过期待，她查过美国签证的要求，毫无出国经历的空白页有极大可能会被拒绝。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有亲友的邀请，也是可以的。

　　她也在图片网站搜过美国的风景：拉斯维加斯美到极致的羚羊谷、比弗利山庄高大的棕榈树、66号公路尽头的金色落日……睡前也听过很多遍Taylor的Welcome to NewYork。怎么能不想去？她那么向往自由。

　　但这不是属于此刻的楼疏影的。

　　由奢入俭难，如果她真的因为晏希轻易地获得了这些，她又怎么会满足一无所有的生活，又怎么能忍受无能的自己？

　　更何况那里的家人也不是她的家人，那是晏希的家人，是晏奶奶的家人，她只要简单想一想，就能想到自己的局促不安。

　　她说完之后没有看着晏希，因为她能感到那道不解的视线，她想此刻的晏希应当又会皱眉，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无趣、目光短浅、心思敏感的女孩。可……无所谓了。从住进晏希家里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自卑和浅薄在他的眼里都无所遁形。

　　“身份证可以回去拿，不去美国去日本也可以，日本的签证好办一点。”晏希选择性地忽略了楼疏影的上半句话，“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没钱。不想在这种时候跟爸妈要钱，更不想欠你的。”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她极度渴望能够站在晏希一样的高度，和他从简单的朋友做起。如果两次遇见，不是这么狼狈的境况，她想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比宋薪勇敢。

　　在一个不是那么合时宜的时刻，没有精心准备，只是心情和情绪都到了某个层面，对晏希说，“晏希，天气好冷，和我谈恋爱好不好？”

　　气氛像一切没有头绪的事情一样陷入了僵局。

　　楼疏影为了不让晏希白花钱，而且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低头沉默地吃面。她吃面不吸溜，总是一口一口地喂到嘴里咬断。所以她吃面安静又干净，从来不会溅到衣服上。

　　她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其实面很好吃，汤也很鲜香，但她食不知味。

　　回到学校时，下午的课都上完了，全校的学生都在操场上绕着红色塑胶跑道跑操。熟悉的极有节奏感的大课间跑操音乐，鼓声哨声连续接上“1234”，她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从教学楼的另一边绕到了自己的教室。

　　和晏希分别的时候，她说：“今天谢谢你。”

　　“嗯。”

　　晏希简单地回应了一下，和她背道而驰。他们本来就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也许以后也不会。她不会让自己黯淡，但晏希一定会一直闪闪发光。

　　她不知道楼夕月这次会不会离开学校，继续在家里进行心理治疗。但想到她之前那么渴望在期末考试当中取得进步，楼疏影还是把自己的笔记都仔细整理了，标注地更加详细。把数学的典型考题都整理成了模板，以便于楼夕月弄懂这一道题就能用这个方法套其他的题，特别是立体几何这样的题。

　　英语她整理了作文常用的句子，把分散的语法知识点和例句用剪贴的方式贴到了一本笔记本上，每页的开头都标注了大大的语法类型。但语法的例句都比较简单易懂，考试却不会考那么简单，所以她选择了真题当中的选择题，也贴在了本子上，标注了解题思路。

　　语文古诗词赏析和阅读能反复套用的模板，她也整理了出来。还有其他科目所有适用于临时突击，能帮助快速提分的知识点她都准备了一份非常精简的，能在较短的时间里看完的。

　　这是上晚自习，老师在讲试卷的时候她一直在做的事情。晚上熬到很晚还差几门小科没有做完，最后只留了一点时间做自己的作业，所以作业做得很敷衍，数学卷子大题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琢磨，不会的就直接空着了。

　　第二天，她的作业做得太潦草，送分题犯了很多粗心的错误，大题更是有很多空白，好几科的老师因此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

　　她花了两天时间整理资料，从那天分别之后她和晏希即便在学校碰见也无话可说。晏希本就沉默寡言，她是不知道该和晏希说什么，他也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没话找话的对象，因为会被看穿。幸好她住校，所以周一到周五不会频繁碰见晏希。

　　周五放学，她平时的东西很少，衣服也是自己在宿舍手洗过的，不用带回去，索性一点东西都没带，放了晚自习背着书包就走了。

　　她给妈妈发了信息：妈妈，我给夕月整理了考试的知识点，我给她送去吧。现在方便吗？

　　发完她连借口都替妈妈想好了，所以又发了一句：你就说是老师让我帮忙整理的，不会被看穿的。

　　发完她就站在校门口等着妈妈的回复，学生蜂拥而出，认识的朋友看见她站在门口就问她是不是在等人，她不想多解释一律说是的。冬天晏希自己上学时仍旧骑自行车，他穿得单薄，什么防寒措施都没做，不怕冷似的推着自行车出校门。

　　他出来时，和楼疏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楼疏影却因为心虚，迅速别过了头。她在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中看过一句话，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来袭。

　　她擅长逃避，擅长漠视。她不知道晏希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但过了很久她抬头，果然没有见到他了。

　　后来等的时间久了，校门口已经没有人，保安见她等了太久，外面实在太冷，便把她叫进了保安室吹空调，还给她倒了杯热水。

　　起初保安试图跟她闲聊几句，但楼疏影回答得实在太简短太客气，保安也就没再和她说。

　　她能懂楼夕月想要变得更好的急迫心情，她也知道，如果楼夕月的心理症状能有好转，她的人生也不会一直黯淡。她会拥有原本她就该拥有的全部的爱，会走上正常的人生轨道，升学、工作，或许会和一个她很喜欢也同样很爱护她的人谈恋爱、结婚。

　　没有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会爱她，会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保护她维护她。

　　当然，我也会。她想。

　　妈妈过了很久才回复她：好，你过来吧。

　　她兴奋地收起手机，跟门卫叔叔道别。

　　门卫叔叔笑着说：“好，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

　　坐上车之后，司机开了空调，吹得她两颊热乎乎红扑扑地。快到医院时，她才打开手机看到妈妈后来发的信息：我和夕月说了你会来送资料，她心情很好，说你一直对她很好，她想邀请你来家里吃饭。妈妈把时间放在了除夕，宝宝，回来一起过年吧。

　　看到这句话时，无暇顾及其他。她只觉得很想哭，第一个念头是除夕夜有着落了，不用想着自己要流落到哪里。

　　她以前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受伤的时候不会因为疼而哭，孤独的时候不会因为害怕而哭，仿佛她十几年少掉的那些眼泪，都被几年的冷风逼了出来。

　　楼夕月回来她激动地想哭，楼夕月受伤她害怕地想哭，此刻站在冷冰冰的医院大门前，因为一条短信又想哭。

　　怎么越长大，反而越脆弱了呢？

　　也许是因为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到家，晏希给她打了电话。他们没有刻意地不和对方说话，因为彼此都不是因为生气，所以晏希打过来问她有没有回家，需不需要他来接时，语气和之前没有二样。

　　“晏希！妈妈让我除夕夜回家吃饭！”她没有回复晏希的话，在他说完的第一时间兴奋到激动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声音里满是雀跃，如果不是在医院，她也许会高兴地跳几下。

　　“而且是夕月自己对妈妈说的，要请我吃饭。是妈妈把时间放到除夕的，她也希望我能一起在家过年！晏希，我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她几乎要语无伦次了。

　　她终于可以高兴地向晏希展示，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不是需要别人来可怜的。她是在被人牵挂和关心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