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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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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慎棋小时候经历很多事情,做过很多的梦。
冷风钻进耳朵极深会让耳朵极痛,秋风一吹显得整个人萧瑟单薄,春风一来,绿叶和泥都像淋上了温和的热汤……
如果人生的前十年都可以懵懂无知地过,总有一个事件,亦或是经历 ,将彻底粉碎童年。
程慎棋十岁时候,他父亲死了。程慎棋当时和几个幼子多被大人赶去灵堂哭丧祭奠。有天晚上,阴风凄缠恻楚,宛如人哭泣之声,程慎棋梦见了他的父亲。
本来梦见逝去的亲人这事就没什么奇怪,但程慎棋的父亲程此山生前乃是位相当刚强的人。
程慎棋小时候在众多的长亲面前哭闹,程此山当众都不掩饰羞怒之色,甚至于能在自己妻子面前都直接出手教训他。
程慎棋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久待,待久了腰酸背痛想回家,缠着母亲央求她并做出扭捏委屈之态。母亲非常忌惮程此山,每当人多时候自己不敢做主,全看他的脸色。她哄程慎棋道:“棋崽,妈妈在这里陪着你噢,妈妈也想走了,不过别的长辈还没走咱们再留一留吧……这么多小朋友,你想和谁玩就去和谁玩吧……”
程此山教训自己的孩子一定会让他们都痛哭流涕,连带妻子庄执心在旁看得心疼,也会低低啜泣。
昔日程此山的威严就像立在家族一脉头上的大山,不论他哥还是其他比他年长的族亲,也得把头低一低,把嘴敛一敛。
但是他死了。
程此山这个人,虽为父亲,却在生前或生后都令程慎棋害怕,死后更为非常,化作梦魇勾缠自己的儿子。
程此山的脸浮现在黑蒙蒙的梦境里,泪落涕零,抢呼欲绝,止不住叫人害怕。他的哭声凄厉尖锐,常常刺痛程慎棋的神智,令他冷汗直冒。
程慎棋胆子吓破了,不敢再进他的灵堂。和他一道的那些幼子却没有一点儿害怕做噩梦,并以他为耻,骂他不孝顺。
庄执心自己做主,把程慎棋送去和他爷爷一块儿住。
程慎棋的爷爷做红事生意不怎么样,但是他照顾小孩子却有一手。小时候,程慎棋白白胖胖,上学时比学堂里其他同龄孩子个子都高一截。
不过程慎棋身体发育得早,后来只能眼看其他人高过自己,自己身高长得不紧不慢。爷爷不赶急,他说这个年纪长得白白净净就行。程慎棋初二时候就长到他爷爷齐头的高度。
愉快的或是不愉快的记忆,在他心里已经模糊不清。程慎棋高中毕业那天同学聚会,灯光迷离,酒意恍惚,他抱着兄弟睡了一晚。那一晚后,程慎棋再没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医生说的是酒精中毒。
妈妈赶来医院时,程慎棋不能睁开眼睛,晕眩中,只听见她低低地啜泣。
其余的,程慎棋觉得自己在流浪。后来不知有多久,他竟然感受到了强光刺激——他又睁开眼睛,而看到的却是陌生的场景。
外面天光大亮,床上刚好被阳光映着,前面不到两三步距离的墙上挂着游戏海报。
程慎棋穿着很舒服的睡衣往外走,同时眼睛有些眯,不过感受到不同,不是妈妈家里的布置,也不会是她想让自己疗养买的新房子。庄执心没那么多钱。
终于搞清楚后,他惘然若失。这里不是他的地方,他活在了那天晚上被靠着睡的那个朋友身体里,那个朋友叫章汉宇。程慎棋不窝囊废想借别人身体度过。
看着章汉宇妈妈爸爸观察他的表情,程慎棋心跳都不自然。他找了空的时候溜出去,就这样来到爷爷经营的那家喜庆铺子。
这家喜庆铺子不大,却很热闹,热闹在哪?在外面,全都是其他买菜老人的吆喝叫卖声。里面的爷爷正晃着他那和程慎棋差不多年纪的摇椅,拍着苍蝇。
程慎棋现在在章汉宇的身体里,爷爷认不出。
程慎棋看了眼那台吱嘎叫的电风扇头,理了理头发才进去。
爷爷没什么大反应,依旧摇着椅子。
“小朋友,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
程慎棋却绕了店面一圈,大致扫了所有东西。“爷爷我不买东西,我有事情才来找您。”
爷爷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
“我是程慎棋的好朋友,”程慎棋知道爷爷是个急性子,必须要一句话说下去。“毕业那天晚上慎棋睡在我旁边,他彻夜未归你知道吧?第二天他就……”
爷爷审视着他。他就站在大红灯笼下,不过大灯笼有点褪色了。
“我这是办喜事的店。未必就是你瞧的那样。”
爷爷起身进屋里去,程慎棋操控章汉宇的身体紧随其后。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爷爷话里藏着不耐烦,没有回过脸摆摆手示意让他走。
程慎棋略有些急,才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爷爷转过身对着他,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公仔布偶,在不明朗的光线下显得暗沉淡然。“慎棋两年前就没了!多么好的孩子,这么可惜……”
程慎棋惊愕一顿,似乎发觉自己是空气一样,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就是程慎棋,只是,不再是程慎棋的模样。
爷爷问:“慎棋,你的灵什么时候回来?”
他将公仔搂紧了些,似乎怕着别人抢走。显然程慎棋没有这个意图,但是看着爷爷宝贝它这一种物件儿却冷落自己说的话,只得失落。程慎棋打量,公仔身上缝过的线和针脚清晰可见,落了灰,看上去手感僵硬,不讨人喜欢。程慎棋只得把话再说了遍:“我是程慎棋的好朋友章汉宇,我来……”
话说到此又哽住了。
爷爷笑道:“你来找他玩?去吧。”他便把怀里的公仔递给程慎棋。程慎棋愣神一秒,还是接过来。仔细摸着才发现,手感和普通公仔一样,由于是布的,且没有毛绒玩具那么绵软,自然忽略了它的某些脸部特征。
它脸上的灰落得实在多,积成一块一块的,分不清是公仔本身脸上的麻子还是发了霉。
爷爷道:“这是慎棋的体,你现在嫌弃它丑,等慎棋的灵回来,你就知道他生得有多白净。”
程慎棋更不解了,什么灵和体,不过是他们程家对外说来唬骗外人的把戏。如今在爷爷嘴里听到,又是迷惑。死生之事,缘由天定,魂散神灭,才是每个人最终的归宿。
程慎棋这样想着,心里却不安起来。别忘了,他现在可是在章汉宇的身体里,用程家神神叨叨的话来讲就是,他的“灵”寄住在章汉宇的“体”里。
这些死生之事便显得迷乱起来,程慎棋搞不清楚,他现在该被定义为“死了”还是“活着”。可能还活着,因为他此刻正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心脏的搏动,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用别人的身体活着。
“我两年前就死了?爷爷在说什么胡话!”程慎棋心里纳闷。
“我现在要去慎棋的灵前看着,我怕他来的时候没见到我,又偷偷回去了。”
“程慎棋回哪里去?他不就在你面前吗?!”心里烦躁着,程慎棋恨不得跺脚。
不过他为弄清楚神神叨叨的爷爷想干什么傻事,偷偷跟上,一直到程此山灵堂。程家注重逝者排面,灵堂每年修葺,前前后后拢共修了十几次。如今眼前的程此山灵像,一尘不染,相中人慈眉善目。程慎棋看得浑身发毛,不自觉低下头。看着地面的砖缝,寒意像令人窒息的蛇,一点点爬到脑门。
爷爷指着程此山旁边的牌子,说:“慎棋的牌子。”
“……”程慎棋挠头看了一眼,心里不舒服:“我真的还没死!”
“爷爷,程慎棋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能,只要能找到他的灵。至于他怎么回来,就要看你了。”
爷爷从程慎棋的牌子下,一个刻着花纹的柚色抽屉柜里,拿出一把钥匙。他来到灵堂后院的门后,使用那把钥匙扭开门锁。
“十天之后,我在这里接你。希望你能顺利完成任务。”
“完成任务?”程慎棋正要发问。
爷爷推开门,手按住他的背部,猛地将他推进漆黑的门后,又迅速闭合了门锁。
门内漆黑一片,程慎棋恐惧黑暗,怕遭遇志怪小说里描绘的怪物,于是不停地敲击门,希望爷爷打开门放他出去。
“这里是幽闭牢笼,你来到这里还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