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仆的脚下》微迹

1、第 1 章

　　1

　　咸腥的海风送来远方的消息，遥远的海岸对面，被誉为一城之国的堪迈城终于被攻破。
　　奥维斯加帝国的版图又顺利扩张了一块。
　　带领军队破城的首功之臣、大名鼎鼎的勇士，莱西将军，不日将率兵凯旋。

　　神庙之中，年轻的神仆哈勒正跪在神像面前祈祷。
　　他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姿态极尽虔诚，雕塑般的侧脸透露出一股圣洁的味道，凛然不可侵犯。

　　“咳咳……”祈祷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年迈的祭司拄着手杖走了进来。
　　哈勒睁开眼，从容地起身转过头去：“您来了。”
　　祭司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传信的使者刚刚才到，神的旨意已然明晰，堪迈城从此消失，帝国将成为唯一沐浴神之光辉的蒙福之地。”
　　哈勒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出现一丝裂痕，他略微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神情，尽量平静地问：“那么，不日就要为凯旋的军队接风洗尘了吧？您会像往常一样，亲自主持祝福礼吗？这次的典礼想必会比往常盛大许多，需要我为您准备什么？”
　　祭司抬起那双已经变得浑浊昏花的眼，仰望着巍峨精美的神像，语气仿佛叹息：“不，哈勒，我老了，是时候休息了。这次的祝福礼，就由你来主持，往后，神庙的许多事务，我也会慢慢移交到你手中。”
　　这两年来，年迈的祭司身体抱恙，因此一直有意卸任，脱去神职。
　　作为神庙里资历最长的神仆，哈勒知道，他很有可能会被选中成为下一任祭司。
　　他知道，这一天或许不会太远了。一旦成为祭司，他将会成为神庙里离神最近的人，也是离真理最近的人。
　　所有人都爱神，而想要靠近神的光辉，得到神的眷恋，除了牺牲，就只有成为神的仆人，将自己的终生奉献在至高无上的神庙，虔诚侍奉在神的脚下。
　　听说堪迈城的智者就在战火中看见了神的光辉，想必只有这样的人，才触及到了真理的永恒之美，追寻神的脚步，去往无限自由之地。
　　哈勒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2

　　莱西凯旋的那一天，奥维斯加帝国的王城门口挤满了人山人海的看客。
　　堪迈城的战火断断续续燃了三年，而今这一场侵略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王储亲自带人来城门口迎接他。
　　尽管王储笑容满面，态度殷勤又热切，但莱西还是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隐藏的忌惮。
　　他是帝国最锋利的一把刀，刀刃对准敌人时，自然是无往不利最好，可一旦刀刃调转了方向，就难免会让某些人辗转难安了。

　　为军队接风洗尘的祝福典礼上，各方贵族落座其间，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各怀鬼胎。
　　莱西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转头对上了年轻的新任祭司黑沉沉的眼。
　　哈勒穿着新定制的神袍，手上捧着代表神的祝福的绶带，身后跟着一串捧着各式各样托盘的神职者。
　　此刻，他神情肃穆，目光沉静，看上去十分具备一位真正的祭司该有的风范。
　　只有哈勒自己知道，他的掌心正因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安而不受控制地渗出汗来，一片黏腻。
　　幸好他的手上还戴了神职者专属的白色丝绸手套，否则一不小心将一会儿必须亲手佩戴到功臣身上的绶带弄脏了，那可就麻烦了。
　　哈勒正这样想着，无意间对上了莱西的视线。
　　那就是今天这场祝福礼的主角，堪迈城之战的首功之臣，莱西将军，也是他一会儿要代表神庙为之颁发桂冠与绶带，赐予神的祝福的对象。
　　哈勒原本就如点漆般墨黑的双眼愈发沉静，实际上心跳却鼓噪不止。
　　莱西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心道，两三年没有回来，神庙的祭司居然换人了吗？
　　这念头只在他脑子里短暂地转了一圈，随即便滑了出去，像一尾滑入水中的鱼，消失无踪。

　　3

　　“你我诞生于这世上，享神的恩惠，遵神的旨意，沐浴神的光辉……”长长的祝颂语从哈勒口中倾泻而出，这些东西他从小诵读，早就烂熟于心，如同本能，“愿神明在上，祝福你，我的同胞。”
　　最后一句祝福语终于从哈勒口中说出，莱西单膝跪地，脊背挺直，只有脖颈略微低下，表示对神的敬意。
　　哈勒将手中颜色鲜亮、花纹精致的绶带亲手佩戴到莱西身上，再将王储亲手送上的勋章别在上面，然后将手放在莱西左肩，又说了一串祝福语。
　　期间，身后那一串捧着托盘的人排着队轮流上前，哈勒便将托盘上的东西一样样拿起来用到莱西身上，从包含了神的祝福的圣水、熏香，最后再到一顶新鲜的月桂叶与玫瑰花编成的桂冠，极尽繁琐。
　　莱西耐着性子跪在年轻的祭司面前，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
　　他注意到哈勒白净的脸，细长的脖子，那明显是常年缺乏阳光照射的人才具备的肤色，看上去冷而苍白，皮肤也细腻而光滑，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这么说或许不一定合适，毕竟对方是神庙中的人，被誉为神仆的神职者们，怎么也不该用这么一个稍显贬义的词汇去形容——总之就是没干过什么粗活的样子。
　　王城外面那些穷苦出身的仆妇都没有这样干净整洁而细腻的肤色，莱西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哈勒的手放到他肩膀上时，莱西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指尖的颤抖。
　　久经战场的莱西将军一眼看穿了年轻的祭司竭力隐藏的紧张与不安，并为自己的发现而诧异，出身神庙的祭司、侍奉神的仆人，居然也会有紧张这种凡人才该会有的情绪吗？如此生动、真实，而且鲜活。
　　他忍不住愈发好奇地打量起对方。
　　哈勒神色镇定，说完一长串祝福语后，将手从莱西身上拿开，紧接着有条不紊地继续往后的典礼流程，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唯有方才将手放在莱西肩上时，那一点点细微的颤抖曾经泄露过他的真实情绪。
　　莱西的脑中不受控制地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位年轻的祭司，比以往的神仆都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