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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复仇 ...

  •   木筏撞上了什么东西,震得我一趔趄;一天不进水米,我在筏子上侧两侧晃两晃,差点倒下去。抬头看,木筏靠了岸,这里就是鹤观吧?

      也好,就在岸边切腹。我稳住身形,举刀——

      “你在做什么?寻死吗?”我差点把刀扔到海里,身后传来山田慎的声音。

      “不用惧怕,虽然我已成了幽灵,但是无意加害于你。”

      我回转身,发现他正坐在木筏的尾部,海浪拍打着他的衣襟;一切都是他生前的模样,无论是那额上的刀疤,还是一脸淡漠的神色。

      然而他左臂处空空荡荡,腹部开了一个大洞,身形不协调地侧歪着。

      他的确已经死了。

      “你逃了,逃到了雾海之上,又想着寻死么?”不等我答话,他又道。

      “我……”

      “你最讨厌的是怯懦,你以为一死便可赎罪吗?”

      “……”

      “那时就算你上了也未必打得过。将军尚未使出那无想的一刀。”

      “谢谢你的……宽恕。”

      “我本不曾恨你。把短刀放下吧,我之前说过,一死了之才是怯懦。”他淡淡地道,“当然你真要死我也拦不了你。只是朋友一场……希望……你能为我报仇。”

      说完他就消失了。

      朋友一场吗?

      也好,与其就这样自杀,不如向将军奋力一搏,或死于她的薙刀之下,或战胜她然后自裁;总之,现在尚未到我切腹之时。

      我把短刀收回鞘中,一瘸一拐地上了岸。

      岸边有丘丘人的营地,我挥剑赶走了它们;篝火上架着一锅堇瓜汤,还有一只不知名的鸟、毛已经刮干净了——就是没刮干净我也吃得下去。

      用完晚饭(或是早饭?午饭?我是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我倒头就睡,根本不在乎丘丘人是否会杀回来。

      一觉醒来清爽了不少,我就近找个水洼洗了把脸,抬眼看着四周,到处是树,然而大多已经枯死,地面上裸露着树根,我恍然以为是死者伸出的手。

      真是荒凉的岛啊。

      不过正适合修行,修行背离人道的复仇之术。

      我在浓雾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眼前是一道木门,门板已经没了,只剩门框兀自立着。跨过门槛,左手边的岩石上站着一个小男孩,一见我就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大叔,你也是来岛上玩的吗?”

      呃,我有那么老吗?掐指一算,去岁恰是而立之年;三十有一的年纪,确实已经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大叔”啊!不过那孩子见我的盔甲却不怕我,也是稀罕事。

      胡思乱想之际,那孩子又欢快地说:“大叔大叔,帮我个忙好吗?”

      “啊,什么事啊?”这孩子的态度真叫人不好拒绝。

      “就是,马上要到祭典的日子了,大叔能帮我供奉栖木吗?”

      “栖木?那是……”

      “就是寄宿着雷鸟大人羽毛的神树!”

      雷鸟?不是在千五百年前已经被将军斩杀了吗?我觉得事情太诡异。

      “抱歉啊……我,不大擅长祭祀之类的事情……”拙劣的借口。

      “诶?好吧。”孩子的脸沮丧下来,不过一会儿又焕发了笑容,“没关系,我去找伊布哥哥吧!再见啦大叔!玩得开心!卡帕奇莉也很欢迎雾海外的客人!”

      “喂!你叫什么?那个卡帕奇莉又是谁?”

      “我叫阿瑠!卡帕奇莉就是……”说着他跑进了雾气中,声音也消散了。

      这孩子,唉!

      哥哥的孩子应该差不多跟他同龄吧?如果我现在回去,他还会叫我一声“叔叔”吗?

      走着走着又来到了海滨,我感觉雾气里有谁人在用尖细的声音歌唱,音调混乱不清;之所以是“感觉”,是因为那歌声并非通过双耳接收,而是直接奏响在颅内。听得久了,我竟然欣赏起了他(她?它?)非人的唱腔,饮之犹如甘泉。

      “嗷——”几个游荡的身影在浓雾里隐现。是狼?

      瘦削的身影,我觉得不对劲,狼长这样?那怪物的头倒是很像狼的形状,然而周身泛着光,或是紫色或是黄色;靠近些,我看到他们都是悬浮在空中的,全身由碎骨拼凑而成、上下没有一片皮肉,四爪与四肢间没有筋骨相连。

      我猜想这是阴阳术的产物,是让死者复活的禁术;不知谁用到了这些畜类身上。

      不过它们看起来对我好像不怀好意啊?

      罢了,就算是对付这些畜生,也得拔刀啊!就当磨练剑术了。

      忽然,面前的怪物消失了,我正疑惑,只听脑后风声袭来——那畜生何时来到我的身后?果然是禁术的产物。

      沉肩坠肘,利爪从我的肩甲上滑过,赤红的甲胄上留下了一道电紫的裂口。好锋利的爪子!趁着它扑空的功夫,我一刀斩向他的脊柱,刀刃顺着骨缝直切进去,怪物哀嚎一声,污秽的液体从身体里喷出,星星点点流了一地;它的身体扭曲着,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空间,把哀嚎的怪物吸进去了。

      若是寻常的兽群,这一下至少能把它们震住片刻。

      第二只、第三只怪物咆哮着冲上前来,动作没有半分迟疑。它们不知恐惧为何物吗?回身格挡,巨力仿佛要把我按倒;三四只爪子一齐发力,压得我连连倒退。

      “开!”双臂一较劲,横推一刀把它们震开,又跟上数到劈裂他们的头颅。

      怪物腥臭的尸味蔓延开来,然而我顾不得恶心,因为——

      “呜”的一声,一条巨狼绕到我的身后,我侧向闪避,让过了它的两下爪击;没想到它倏地往高处一跃,一寸之差堪堪避开我的刀锋,旋即拧身摆尾。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带着雷光的长尾鞭子似的抽打在了我的侧腹上,打得我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再去看时,盔甲裂开,腰间鲜血直流,伤口处蒙上了一层黑翳。

      是毒?然而我并未麻痹,伤口也没有腐烂的样子。那黑翳似乎还有止血的功用,不一会儿血便不留了——然而那究竟是不祥之物。

      ……

      砍杀持续了许久,边战边走,结果浓雾里涌现出数不清的恶兽,究竟是被我身上的血腥味所吸引,还是因为死灵样的怪物袭击活人的秉性?

      遇则斩之!太刀之下,哀嚎遍野,血流盈池。

      海滩上的怪物被我屠戮殆尽,尸体都消失在了凭空出现的空间里,我的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了黑翳。

      不详又怎样?我依然活着,这便足够。

      活着一天,便挥一天的剑,直到鲜血流干、力竭而死。

      在那之前,我会用将军的头颅,祭奠我两位亡故的友人,祭奠所有稻妻战死的亡魂。

      海滩上有螃蟹可以捡拾,岛上树下生着蕈类,没有打火的工具,那就生食。

      “人”字早就离我远去了,我或许还是武士,不过早就不相信大义了。

      慎不是为了大义死了吗?稻叶君也是。大义的道路,难道是一条死路吗?

      然而我走的又是怎样一条路啊!复仇吗?与怪物搏斗总也没有尽头,沾染了污秽的刀沉重而又鲜活,复仇的重量压得我双手颤抖。

      我在为谁复仇呢?无谓地死在战争里的魂灵吗?稻叶君吗?慎吗?不信大义的复仇又有什么价值可言?

      我在为我的心复仇。

      那是一颗人的心,不过总也在污染下同化为非人。当这颗心里最后的人理磨灭、当它变成一堆可有可无的烂肉时,我还有资格继续复仇吗?

      练剑吧。

      我在鹤观除了睡觉、进食,就是练剑。有时我会四处游荡,遇见过许多那日见到的怪物,在与它们的搏斗中,身上又添了许多伤口,然而不论是我的神志还是身体都没有受到什么侵蚀;要说的话,我觉得每一次受伤都让我的□□更强大、更坚韧了。

      剑道也精进了许多,四五只巨狼都不能让我流一滴血。

      盔、刀、身、心融为一体,所当者破。

      我曾数次把刀砍得卷刃了,有几次在大力劈砍之下刀折为两截……然而当倦意来袭、我睡下之后,刀又恢复如初。

      我的盔甲也是,本来还有几处裂痕,在这岛上是越穿越新,磨破的里子也修复了;只是颜色黯淡,不再是原先的鲜红,近看能看到隐隐的黑气——不是纯黑,是黑中带青。

      究竟是谁在暗中助我呢?

      “慎?是你吧?”我有一天闲得无聊对着空气发问。

      “呼——”回答我的是海风卷过林木发出的阵响。

      算了,岛上诡异的事多了,这只能算是其一吧。

      唯一让我在意的是鹤观奇异的天气。每隔较长一段时间,岛上就会起一种诡异的红雾;那时,无数血色的雷霆轰击着大地,尤以岛中央为最;我到过大约岛心的位置,那是一座顶上有空洞的山,不知道为何引雷?

      我其实是担心那天看到的小孩。名叫阿瑠的孩子,还有他口中的那位“卡帕奇莉”(听名字可能是一位小姐),究竟会不会在这雷暴中受伤?

      罢了,沾满污秽的堕入非人的复仇路上,何需关注人的身影?

      我在岛上修行了相当长的时间。几个月?半年?一年?还是几年?时间已经是无谓的概念,劈碎不计其数的兽首,沾染数不尽的污秽……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又复生,周而复始,杀之不尽。

      那一天我准备离岛,数日前我便造好了一艘独木舟。走之前,我来到那片怪物出没的海滩。无数次死亡又无数次复生的魔物冲向了我。数只?不对,这数量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数十只?数百只?不见边际的魔兽之群!

      俯身,双眸死死盯住头狼,岿然不动,直至对方近到能数清身上的骨节。

      “居合·拔刀斩”,剑士最普通、最基础的剑技。

      厉若秋风扫落叶,疾如奔雷穿海潮!

      剑刃还未击中目标,魔兽的身躯已然被切成整齐的两半。

      “给我倒下!”一声断喝,声浪所及之处,魔物粉身碎骨!

      收刀。

      成了。

      “你要走了?”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慎?”

      “是我,或者说,我的幽灵。”

      “我可以为你报仇了。”

      “斩杀这些小的魔兽又有何用?”

      “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他们的同族,统领兽境的王者,漆黑群狼的首领,其名为‘黄金王兽’——不过也是怪物一类的,或许于复仇无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你就当是幽灵……还有人的智慧吧。”

      “行。领我去那王兽那儿吧!”

      “说起来,你为什么不回身看我一眼?”

      “……”

      那是说不出口的愧疚,他的断臂,他腹部的洞,我不敢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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