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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临走之际,辞工一事大出乎文澜的意料。小小贸易公司没几个雇员,胖乎乎的boss平时有事没事就训着她们打发日子,总说文澜反应迟钝、效率低,搞得她一直以为文永对她的诸多溢美之词不过是身为兄长职责所系而已。然而,一听说她要走,Boss搓揉着手先是发了通脾气,口口声声骂文澜不懂珍惜、若不是有他的照顾这两年不晓得会吃多大的亏。见她铁了心真要离开,Boss慢慢收了口,沉默良久,用任谁都能感觉得到的真诚给了她大大一个拥抱,颇有些困难地说:“Lan,你是个很聪明、很勤勉的女孩,呆在我这,确实受了委屈。希望你回国后一切如意!如果,想起巴黎、想起我了,非常欢迎你回来。你是我这最有能力的员工,我很难过会因为你的离开而遭受巨大损失。”

      文澜眼眶湿热,胸口酸酸涨涨。被苛刻、被误解、甚至被埋汰,都无所谓,偏偏,承受不住他人的一点点关爱。她大力回抱了抱两年间被她暗咒了无数次的胖Boss,哑着嗓子说:“一定!如果我回巴黎,一定回来求你用我!”

      而本来就对她回国备感惊讶的宋泽民,在听说是为了“乔思珏”三字后,更是连连称奇:“真有这人?难怪你要回去,他是怎么‘回来’的?”

      宋泽民是文澜的心理医生,遇巧的是两人同属牛,只不过,两人的年龄整整差了一轮。宋泽民顶着头少年白发,在巴黎华医界中赫赫有名。他有个很绕口的法文名字,文澜不喜欢,藉口即便入了法籍也不应该脱离华人底蕴,软磨硬缠地挖出了他的中文名。这个过程中,她与宋泽民也由简单的医患关系延伸为了朋友。

      知道她要回国的真正原因,宋泽民特意提前两小时收工,为她在一家口味纯正的法式料理店订了位饯行。文澜开玩笑说他并不是关心她、而是关心她的故事,宋泽民也只是笑笑,呷了口葡萄酒,反涮她说:“回去,即使是见到‘他’,若仍然睡不好梦,打电话给我也是要计时收诊费的哟。”

      这话令文澜微微有些愣神。是呵,她的失眠症并不是简单的睡不着,而是,睡梦中持续不断地出现人影,夹有呼唤、哀求、威胁、惨叫声,象大石墩一样碾碎睡意,使她不得不醒落在空茫的长夜,拥被苦恼。这症打小就有,越大越严重,尤其是……,之后,几近夜夜不成寐。好在,出事不久,她立马卷了行李离开家来到法国。通过大哥穿针引线认识了宋泽民,他与普通心理医生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更喜欢独辟蹊径,换角度来看待病人的症状。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他收费非常非常非常便宜。

      宋泽民曾经说:“讨论科学与鬼神,会深奥得令人望而生畏,反不如,借用伟人的话:不管黑猫白猫,能逮着老鼠的猫就是好猫。落在你身上,不管是药物治疗,还是心理治疗,能治好,就是目的。”

      对于尝试过安眠药、中成药,依旧被梦魇折磨得容形清减的文澜来说,不得不承认,在宋泽民的催眠之下,与他一起步入自己的梦中,寻找那些人影与声音之源,即便还只在过程之中,睡眠质量,已是大得裨益。特别是当他们探寻到“乔思珏”这个名字之后,冥冥中似有什么如同得到了抚慰般,幽幽出梦,徒余空凉在文澜醒转的眼眸中。

      “你的失眠症好了很多,我还以为是‘他’放弃了,没想到,‘他’居然会步入现实中。”宋泽民啧啧摇头,继续开涮,“Lan,说不定,你的姻缘也到了哟!”

      听到“姻缘”两字,文澜脸色骤变。

      宋泽民自知失言,抿下口酒掩饰,继而,还是忍不住劝她:“Lan,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耿耿于心,除了让自己继续不快乐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父亲……你父亲纵有万多不是,必竟,他是爱你的。在爱的名义下,一切都可以原谅。”

      一切都可以原谅?文澜思绪飘飞,由远渐近,是记忆中不愿去触及、两年前的婚礼。

      “Lan,”宋泽民轻轻拍了拍她握着刀叉的手背,目光温煦,有种专业性的安定力量传导入文澜体内。她勉强提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中国有句俗话: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从他们的角度来定义幸福,并不仅仅只在精神层面,更多的,仍然需要物质作基础。老人家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你,否则,你以为凭自己打工挣的那点钱,真能请诊私人心理医生吗?”

      文澜慢慢看向宋泽民的眼睛,那里,涤尽两年间的客套,脉然是派挚友真情。她点点头,果不出自己意料。跟着,自嘴角始绽开笑容:“早知道我就一法郎都不给你了。”

      宋泽民哈哈大笑。

      “临走之前,再帮我做一次治疗吧!”文澜轻语。

      宋泽民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惊诧后,变得有些谨慎:“Lan,就症状而言,你已经好了七八成。回去之后,只需要继续按照我们平时进行的心理释放方式做,困扰你的睡眠问题应该会消失。至于……至于更深层次的探索……,你确定自己不会因为好奇而着迷?必竟,涉及到一些灵异现象,我个人觉得,无知,说不定还更容易快乐。”

      她只是对种种扑朔迷离的模糊片段好奇而已?文澜摇头,除了她自己,包括宋泽民,谁也想象不到她睡梦中的慌乱和惶恐,那种感觉,如同在闹市区与亲人走失的小孩,唯一的念想,就是扑进父母怀里哇哇大哭一场。哭出来,就好了,现在的她,苦就苦在想哭也哭不出来。

      第二天中午,用过午餐,文澜来到宋泽民的诊室。他正在看一本竖体中文字的线装版书,不用说,肯定又是关于卦理、命数方面。

      “你也不怕吓到病人?”文澜笑。她倒是习惯并接受了他那套神异与医学综合治疗方式,但这必竟是巴黎,外国人若以为宋泽民将古中国的阴阳、三界学说揉合在现代医疗中,只怕诊所闭关倒成其次,官司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你忘了?信才灵。何况,他们看不懂中文。”宋泽民合书,起身为文澜倒了杯白开水,冲那张病人专用躺椅噜噜嘴。

      文澜很熟稔地躺上去,主动开始他们的聊天进入法:“你说你要是在国内当风水师的话,收入会不会比在这当医生高?”

      “有可能。”宋泽民一边聊,一边将备好的一个信封递给文澜,“北京北郊鸿光寺的方丈空尘大师修行高深,二十年前我被寄养在那的时候,他已是鸿光寺的首座,几十年的佛学功法非常辈可比。我有感觉你回国后肯定会和那位‘乔思珏’撞开前世今生的命数,到时,如果有需要,可以持这封信去找他帮忙。”

      文澜惊讶:“你当过和尚?”

      宋泽民苦笑:“年少叛逆,整天在外惹事生非,父母教化不了,只得把我送到寺庙里约束。那几年幸得空尘师父点化,否则,说不定我早就堕化成小混混横尸街头了。”

      “难怪你懂神学。”文澜接过信放于包里。

      “皮毛而已。”

      宋泽民不太想谈那段岁月,推来钟摆。

      “不用,我睡得着。”文澜放松身体,转头望向窗外午后灿烂的阳光,慢慢平缓呼吸。大脑受意志控制,她想见“他”,想问清楚夜夜不散的纠葛到底是基于对错、还是,爱恨?当然就,接受催眠。

      “‘他’叫什么名字?”
      ——“乔思珏。”
      “你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
      ——“嗯。”
      “‘他’说什么了?”
      ——“‘他’说……。”

      ……
      明烛繁灯,映照出内堂满屋华丽。一位头挽高髻,着广袖长裙的中年妇女正倚坐在桌前垂泪,木栏窗下,站有一穿浅灰便袍、长髯及颈的中年男子。

      妇人在悲泣:“莞儿,你真的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莞儿吗?你爹犯浑,为什么你要跟着他一块发痴?皇权霸业,真有那么好,好得连你一小小弱女子也心向神往?傻丫头,你看不到吗,那孩子……那孩子空顶着个皇子的名衔,丧母、无势、又病得连人形都看不出来,只怕……只怕是你入门便要……。”

      “闭嘴!”中年男子厉声打断她,“哪有当娘的这样说女儿?”

      黄边白衣带,逶迤自地上牵引出一个纤纤人影,优雅地走至妇人身边,宽广的衣袖里,伸出皎滑如玉的手臂,握一张黄丝帕,一边擦着妇人脸上的泪痕,一边,沉静地说:“娘,赐婚的圣旨已下,无论你喜不喜欢,莞儿明天就要出嫁了。娘亲疼女儿入骨,莞儿自然明白,但是,文莞,姓文,”女子抬眼望向中年男子,后者宽慰地抚了抚黑髯。“我朝开国二百余年,皇家由盛步衰,朝堂外,北有匈奴虎视眈眈,南疆苗彝部落屡屡侵扰;而朝堂内,帝皇势孤,帝后把权,打压良臣猛将,扶植外戚庸碌之辈。持掌军中大权的谢耀章,与南下来犯的匈奴五仗五输,早就该削爵斩首以正军心了,为什么没有?因为,他是皇后的亲兄长。谢金寒,皇后娘娘的亲叔父,何德何能?盖只为他姓谢,所以,能得官拜左相。而谢氏与文家历来不和,如果放任皇后一脉坐大,娘,你说,如何保住父亲右国相的官位,保住文氏一族的煊赫与荣华?”

      一番话问得中年妇女几近瘫软,嚅嚅地说:“那……那也不应该嫁给病入膏肓的二皇子呀。”

      “不懂就不要瞎闹,”中年男子叱道,“不嫁他,还能嫁谁,太子殿下?他早已有族亲做正妃,让我们莞儿过去为侧室?那与不嫁有什么区别。三皇子吗?他与太子殿下同为谢皇后所出……。”

      “父亲,”女子止住中年男子的说话,垂头对中年妇女柔声说:“娘,文氏子女,岂是慒懂无知之辈。你放心,莞儿不会做傻事,父亲,也不会让莞儿做傻事。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日高高兴兴地为女儿送嫁,别坠了文家的脸面。”

      跟着,她扬声唤道:“来人,扶夫人回寝居。”

      两名侍女扶着中年妇女一步一叹地离去。

      房内的女子倒了杯茶双手递给中年男子:“娘生性胆小,有些事,还是不告诉她的为好。”

      “倒是我让她气糊涂了。”中年男子点点头,叹口气,缓声说:“莞儿,莞儿,只可惜你生作了女儿身。”

      “无妨,各有相宜。若是男子,如何能嫁入皇廷与谢氏一搏?”女子走至铜镜前,慢慢拆捡下头上的发簪,语气沉定。

      “二皇子豫王……,唉,放眼皇上膝下三子两女,也只有他,能为我们所用了。其实,他该是诸皇子中最聪明玲珑的一个,否则,也不会看穿眼下的局势,召我入府言议联姻。他与其母妃祈贵妃,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清秀隽逸,难怪皇上喜爱、皇后妒恨。想那祈贵妃当年也是年少体健,怎么可能生下个病秧秧的孩子?皇宫里呀,说不尽的蹊跷事。好在你们大婚后会搬进赐造的豫王府单独住,我再把杜建康留你身边护卫,加上莞儿你本聪慧,思来想去,我也没什么大的担心了。只是那二皇子本不是庸碌之人,你嫁过去以后,还需谨言慎行,各取所需四字,心底明白就好,他到底是皇家子弟,颜面上,好歹得让着他三分。”

      “莞儿明白。帝相王侯家,蠢蠹之辈都已作了宫殿下的枯骨,活着的,一个比一个冷智。父亲的话,女儿记在心底,自当如二皇子所愿,与建康一起护卫他周全,也护卫,文氏家族。”

      声音抑扬顿挫,坚冷中不失妩媚,硬朗下包含睿智,黑亮的长发随了簪子的拨出如细瀑般散落背上

      中年男子捋须呵笑,一副踌躇满志相。
      ……

      文澜悚然惊醒。宋泽民坐在她身旁的真皮沙发里,双手交叉,食指互击,双目炯炯放射着光彩:“见到‘他’了?”

      文澜摇头,声音诡谲地说:“见到了‘我’!”

      金凤纹饰合抱的黄铜古镜,那名唤文莞的女子细眉绵长,扑闪在两片密长睫毛下的眼睛,亮动着黠慧和寒芒,是的,有寒芒,凛凛不容人侵犯或亲近的寒芒。

      文澜忽的一下撑身扑近正衣镜,镜中的自己固然一副惶恐样,但是,那脸庞、细眉、以及甚至连自己都从未留意过的眼神,赫赫,与铜镜里的女子没有丝毫分明。

      “我……我叫文莞?”文澜抚额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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