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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宋昭视角) ...

  •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久的梦,梦的起点是十年前,父亲的葬礼上,母亲抑郁悲痛的哭泣声。
      从那天起,我发现母亲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眸光中总是带着惶恐与不安,她总是在我离开一小会儿就呼唤我的名字,还会在我睡着时确认我的心跳,轻探我的鼻息。
      我能懂她的惶然不安,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愿再失去我,于是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她安心。
      我尽力呆在她能看到的地方,答应了不去学校的请求,母亲给我请了国语老师,而她自己则教我日文。学习占据了我一部分时间,可我还有更多更长的时间没有事情做,除了发呆。
      我尽力不在白天睡觉,因为母亲害怕我突然死去她却没有发现。我开始找事情做,看书、看电影、画画、学钢琴……后来我开始喜欢上学外语,母亲为我请了不同的外语老师,他们在教语言的同时还会跟我讲述不同国家的风俗文化,对我来说很有趣,他们大部分出国留学过,会跟我讲一些在异国他乡的故事,这给了我能环游世界的感觉,我甚至开始幻想有一天能亲自去世界各地走一走……
      我的世界很狭窄,中国的家和医院,日本的家和医院。
      我的生活极其乏味无趣,直到那天我遇到了段禾,那个笑容像阳光般灼灼的女孩。
      在医院那种自带沉闷、阴郁氛围感的地方,她开朗的笑容与环境格格不入,也是我的世界里,接触到第一个如此带有温度的人,所以从未跟陌生人主动说过话的我不由自主地上前问她在笑什么,她跟我转述了那群孩子天真稚嫩的对话,真的很有趣。
      她问我生了什么病,我告诉她了,她露出那种我见过很多次的表情,我不愿意让她同情我,故意笑着安慰她,我知道至少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原以为她是有些小病小痛的病人,或者是病人的家属,没想到她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她的笑容那么开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那么无忧无虑,可她竟然是个病人,马上要失去记忆和认知能力的病人。
      不知怎么,我突然就有些难过,如果有神明的话,那一定是一位顽劣的神,喜欢看别人的苦难,喜欢看戏剧性的悲惨。
      她问我不会是在可怜她吧,是的,我对她产生了悲悯之情,但我向来嘴硬,我否认了,“谁可怜你了,明明我更惨!”
      她却大笑起来,真的很无厘头,但是又很有感染力,我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只可惜我的母亲来找我了,我们没有办法继续聊天。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她也告诉了我她叫段禾,我问她是否还会来,她说每周末都会来复诊,我的心底有一丝期待与喜悦,但我向来不会随意表露真实情绪,故作冷静地向她宣告我们是朋友了,让她来找我。
      她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心底的紧张,我开始期盼周末了,但又伴随着胆怯,她到底会不会来呢?谁会在意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疯言疯语呢,这个陌生人还像个变态一样对她产生挂念。
      但她出现了……她出现了……
      即使她记不得我的长相,不知道我的病房号,她还是一间一间地找了过来。我难以形容那时候的感觉,就仿佛买了一张彩票,既不抱有希望,又怀揣着一丝期待,结果真的中奖了。
      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喜欢听她叙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即使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味无聊,但对我而言,却都是新鲜有趣的。
      我过去的人生如同呆在黑暗蛋壳里的雏鸟,突然有一天,外面有个人将蛋壳砸开一条裂缝,一束光从缝痕里透了进来,我便拼命的扒着缝隙去探寻外面的光景。
      我向她提出和我交往的建议,是带有私心的,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让她再来看望我,只是不愿意放弃缝隙透进来的那束光,也贪婪地想拉住给我带来光的那个人。
      她同意了,单纯到愚蠢的段禾啊…
      然后我的生活开始有了值得期盼的事情,等待周末,等待看到段禾的身影,等待和她一起做傻傻的“和男朋友一起做的事情”,等待和她聊各种琐碎的话题,等待和她亲近地触碰在一起……
      我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一个意义,等段禾。我的生活似乎也只剩下一件事情可以做,等段禾。
      爱她似乎是世界上最为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有人不喜欢太阳,哪怕是黄昏的夕阳。
      人生不过十几年,我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答应她的“私奔”。裂缝外面的人向我伸出了手,于是我拼命挣扎着将蛋壳撞碎,然后毫不犹豫地牵起那只手,和她一起奔向外面自由广阔的世界。
      那天我是幸福的,陪她去做那十件事,让她依偎在我身边哭笑,和她一起沉溺在肆无忌惮的爱里,忘记未来和过去……
      后来没有和她道别是我最遗憾的事情。我带有侥幸心理,自私地给她留了那张纸条,
      如果上天怜悯我们,也许能让我在死之前见你一面,但希望那时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想让你见证我的死亡。
      可是忘记我了又怎会来见我呢,这本就是矛盾的,我真是自私到极致啊,我还是希望她能来见我,哪怕见证我的死亡,哪怕知道她会难过,我大概是最恶劣的人了……
      “神明啊,如果你能怜悯我,求你让段禾不要来了……”我有时候会这样祷告,可有时候思念就像爬了满墙的地锦,不受控制地蔓延到每一处神经,斩不断、割又生,让我痛不欲生。
      “神明啊,如果你能怜悯我,求你让我见见她吧……”这又是我不分昼夜,思念成疾时屈从的祷告。
      矛盾的,又皆是发自内心的哀恳,反反复复。
      “感谢神的怜悯……”这是我见到她的那一瞬,第一句想说的话,我是喜悦的,喜悦得想挣脱那具虚弱残破的躯壳,任灵魂蹦跳欢舞,可我又是凄然的,段禾这个傻瓜,她还是没忘记我啊,那她还会忘记我吗?
      “在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
      曾经我只当这是一首诗,后来才发现是我最奢望的愿景,我多想,和段禾一起,从青丝走向白发啊。这一辈子太短,可走向下一辈子的路又太长。段禾,我们怎么样,才能牵手自太古走向永劫恒生?
      我听到段禾的声音
      “宋昭,你知道你知道庞加莱猜想吗?在足够漫长的时间里,任何粒子都能回到其无限接近初始位置的位置,宇宙的一切都在轮回重演。所以不要难过,我们其实一直在重逢,说不定这已我们第一百次相爱,我的第一百次初恋,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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