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柳依若蝶

9、第 9 章

　　9.
　　沈万从短暂的休憩中醒来，轻揉眉心去看写到一半的报告。乱七八糟的消息塞满整个聊天框，白袍男人坐在桌上，笑着给他倒上一杯茶。“醒了？”
　　“梦到她了。”沈万低下头，僵硬的嘴角抽了一下，“谢谢。”
　　“那应该不是梦。”玄宇从身侧的瓶子里倒出乳白色雾气，雾气在他手腕绕了一圈，慢悠悠又溜回瓶口，玄宇以一种堪称欣赏的目光看过，啧啧称奇，“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小公主的成长真是让人惊喜。”
　　“前辈您怎么也这么叫她……”沈万无奈，“421怎么处理？”
　　“三区的工作，我九区就不插手了——这次来拜访完全是因为我和小公主的私交。沈万。你想让她自由，至少该给她足够坚定的后盾。”
　　“……前辈这是在怪我手段不够硬？”
　　玄宇笑出了声，长袍一挥：“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作为九区区长来拜访的。虽然名义上是九区的领导人，但你们都知道我是不管事的。我只是在九区走上不可挽回的道路之前稍微出现一下。三区和九区不同。沈万。”他指了指周围的监控，在玄宇能力下他们大可谈些大逆不道的话题，那些监控始终是悬三区的刃，“你能把三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谁敢说你能力不够？你只是瞻前顾后。没明蕊推你那一把你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到现在。”
　　“……”
　　“年轻人。你才是三区的负责人。”玄宇笑了一下，把一个银色手提箱放在桌上，“主脑想见那个杀手。你准备好了吗？”

　　任刃不太清楚冯岚口中的主脑是什么。按照明蕊的说法，能决定她去留的只有总部和主脑。而两者都不愿意见她，现在机会正在眼前。沈万的要求明显让冯岚有些不安。他捏着通讯器，欲言又止，止言欲说。犹豫不决的样子多少有些好笑。
　　“我会去的。”任刃说，“我答应她了。”
　　“你可能会死耶。”冯岚挑眉，“你在三区我们还能护着，不在三区可没有人帮你。你又那么脆……你不是要活下去吗？”
　　他当然知道最坏的结局是什么。任刃无语，死亡对于一个已经暴露的杀手来说再正常不过。不如说亏得两人他才多捡几天活路，还得到了解答困惑的机会。只是希望明蕊已经准备好了那份答案，让他能走的没有遗憾。
　　脑子里的声音沉默着，好像也在等待。冯岚拍拍自己的脑袋，手指几次擦过屏幕：“你不紧张吗？”
　　“不紧张。”
　　“真厉害。”冯岚真心实意地夸道，看任刃的眼神也多了敬佩——但任刃只是不知道主脑是什么而已。

　　漫长的银白色走廊在他面前缓慢展开，走廊两边排开一列铁门，只有小块栏杆围起的窗户中时不时有视线投出，四面八方窃窃私语时断时续。任刃听见自己的脚步回荡在空阔的走廊，明蕊的声音幽灵般响起：“别乱看。”
　　什么？
　　十三区是关押高危能力者的监狱。你是个普通人，大概没什么感觉。这里设置了能力抑制场，强效屏蔽仪……被约束在这里的基本都是高危能力者，即使在这种程度的封锁下仍然不能说绝对安全，保护好自己。
　　这里对你的能力有影响吗？
　　不多。我这种对他人毫无影响的能力威胁太小，不会被刻意针对。放轻松，你的呼吸都加快了。
　　你准备好了吗？
　　我希望我准备好了。明蕊轻声说，谢谢你。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计划吗？
　　因为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做到最后一步取决于主脑。明蕊说。如果主脑真的疯了要杀我们，我也没有办法。
　　任刃无语：你也挺疯的。
　　毕竟我们是一个疯人院养出来的。明蕊似乎笑了一下，可以说是老朋友呢。

　　无人电梯默默行至最后一层，最深处的秘密向任刃敞开。任刃看着眼前粗糙简陋的地道，很难想象传说中的主脑会在其中——被那么多人尊重敬畏的超强能力者，蜷缩在走廊尽头小小的房间内——小小的男孩睡在桌边，手里抱着机器人形状的布偶。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男孩身后的巨大电子屏，信息川流而过。在任刃关上门的一刻——电子屏幕应声而熄。应急灯慢慢亮起来。男孩攥紧了手里的娃娃，似乎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睁开眼。
　　“姐姐？”他摸索着伸出手，只抓到任刃的裤脚，“你来看我了？”
　　“你认错人了。”任刃并没有什么对幼童的怜悯之心，倒不如在他眼里除了极个别存在都只是可以抹杀的目标。男孩仰起头，像听不见声音似的自语：“你不是姐姐……但你身上有姐姐的气味……姐姐？”他小声追问，似乎感知到什么，抱紧了娃娃，声音越来越高，几乎要撕裂他自己，“不要……不要……姐姐……！”
　　“安静。”他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任刃猛地低头，只看见身边的男孩木偶般站稳，发出似泣似笑的声音：“是你。”
　　那声音不像个孩子，倒像一些整齐划一训练过的团体，层层叠叠。任刃皱眉，拨开男孩的手：“是你让我来的。”
　　“我没有和你说话。”那个声音说。“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明蕊？”
　　任刃冷汗直流，他们的伪装在最强精神系面前不值一提。他的声带不受控制，用自己的声音说出与他所想全然无关的内容：
　　“您想让我说什么呢？”
　　“行私枉法，你还真是和你父母一样。”
　　“谬赞了。我只是想见您一面，这几年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想念您的指令。”
　　“你以这样的状态赴约，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我的选择——啊，是之前那个通知书吗？我好像拿它擦手扔了。希望您不会介意我小小的失礼。”
　　“不会……怎么会……我们的孩子……你变得这么淘气……”那声音居然在笑，任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么，你考虑的如何？”
　　“这是征询，还是通知？”明蕊没有笑。男孩空洞的瞳孔转过来，对上任刃，声音沉寂下去，又猛地爆发：“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融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成千上百的嘶吼，最强精神系连声音都带着穿透大脑的威慑力：“你是我们的一份子！41号！你属于主脑！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融入我们！”
　　“就不能是我不想亲眼看到你们的脸？”明蕊冷淡地说，“哦，我忘了，你们没有脸。”
　　“住口！住口！你这个叛徒——”
　　“别白费力气了。主脑，这点事情不配让你动怒。何必惺惺作态。”明蕊说，“一天的时间足够您做好充分预案了。大家知根知底，就不要浪费演技了。”
　　“呵呵，孩子，”暴怒的声音居然笑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要吞噬任刃弥补不能吞噬我的遗憾。可惜兜兜转转到最后我还是不可替代，甚至更加不可替代……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关系了？”
　　“我也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是一起谈心的关系。”
　　“是啊……我们从来不是。即使我们可能是最能理解对方的人。”明蕊叹了一口气，主脑的声音低沉下去，在狭小的房间内荡开：“你为什么不加入我们？你明明知道，在这个世界，只有我们能懂你。你的快乐，痛苦，悲伤，谎言，欺骗，困惑……那些普通人根本不明白，所谓记忆，思想，都只是那些动动手指就能被修改的东西，那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们彼此……”
　　清朗的男声说：“我们真的要这样彼此攻击吗？”
　　温柔的女声：“你想保护三区，这很好，我们能给你力量。”
　　童声：“明蕊姐姐！我很想你！”
　　年迈的声音：“你还是个孩子，你不知道无力的感觉。”
　　“你很困惑，没关系，我们都在……我们能帮助你解决你的困惑……你的未来，你……和我们……一起……”
　　声浪重叠漾开，任刃大脑发胀，只想好好睡下去，一睡不醒也没有关系……只要把自己交给……
　　交给谁？
　　他猛地睁开眼，大脑像在清凉油中泡过又凉又痛，疼痛给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主脑低笑一声：“还真是你的一条好狗。”
　　“狗看谁都是狗罢了。”明蕊反唇相讥，“不知道主脑的狗链子有没有栓好，伤了无辜群众可是会被谴责的。”
　　“明蕊……你还是个孩子。”
　　“……对孩子也能下手，老师，你真的变了很多。”
　　请坚持十分钟，任刃。监控通讯设施在屏幕左侧，有必要的话毁掉它。
　　声音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