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柳依若蝶

8、第 8 章

　　8.
　　冯岚正式入职第一周，三次差点和明蕊打起来。不比他大几岁的少女预知般一一避开风刃，把从食堂取的饭盒放在桌边。冯岚不用看也知道应该都是自己喜欢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我知道你能听到。”他阴□□，“但我听不见，跟我说话。”
　　“……说什么？”少女说话时总是慢一拍，抬眼也慢一拍，对上冯岚的视线才挪开，“你想知道什么？”
　　“我是你下属，保镖，或者管他什么！我不是空气！你不能把我晾在一边什么都不管！”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作业写完了吗？”
　　“都写完了！今天的训练也都做完了！你邀请我，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学习？”
　　“……是？”
　　冯岚这次真的背过气去，按住明蕊的脑袋恨不得狠狠砸上两把。明蕊脸夹在他双掌中，好半天才犹豫道：“你希望我更直白一点……命令你？”
　　“是！”
　　“我不明白。”明蕊看他，“你想知道我的爱好，日常规划，需要你做什么……还有口红色号… 哦。”
　　冯岚抹了一把脸，：“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没什么血色……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明蕊看他，“你也没说过。”
　　“那是因为你该死的根本不要我开口——”冯岚发自内心的怒吼，“你什么都知道！”
　　“抱歉？”明蕊歪头，“如果你不想的话……”
　　“我没有！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你不能把我了解精光自己却什么也不说吧！”
　　“额……”
　　“连菜都和我打的一样，你没有自己喜欢的菜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吃自己喜欢的！我们可以分享的！”
　　“我……”明蕊目光躲闪，冯岚把她掰过来，目光灼灼，几乎要刺伤她，杀伤武器本人却毫无意识，只是感到掌心的人一直在抖，越来越严重，脸色也逐渐苍白，仿佛发生什么排异反应，推开他时已经意识不清，她瞳孔发白，瞳孔内永不停歇的旋转一卡一卡，像破损的老旧磁带。冯岚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又小心翼翼凑过来：“你还好吗？”
　　“我没事……”明蕊小声说，“没事……只是……谢谢你……”
　　“你真的没问题？”
　　“没事，只是有点生理不适。”明蕊打开滴滴作响的通讯仪，瞥过一眼，起身离开，“有工作。你自己吃吧”
　　冯岚放下碗追了过去，明蕊没阻止他，只是在路过大门时加快了脚步。可门口陌生女人还是注意到她，叫骂声瞬间刺耳，冯岚从她口里听到明蕊的名字，顿住脚步去看无所波动的被骂人。明蕊注意到他的视线，别过脸，脚步慢下几分才说：“第207次评估，时间系能力者，利用能力进行刑事犯罪。最后判处死刑。她不愿相信她丈夫的背叛，也不能接受。”
　　“……”
　　“她认为我破坏了她的家庭。她也没错。”
　　“这就是我的工作。冯岚。”明蕊说，“我协助处理过近千起案件，间接因我而死的不下百位。像那样的受害者更多……那些人。错了就是错了。可这些生活因我窥探破碎的……他们做错了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说，才是对你我好。”

　　“我曾经这么想过。”
　　沈万瞪大了眼，禁闭室外夕阳下落，从破碎的窗口看去，花园里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他辨认出其中一个是过去的自己。这是明蕊见苏幽洌活着的最后一面，也是他的最后一面。他在这么多年的梦里反复想起这个瞬间，想为什么当时没有拦下苏幽洌——如果他拦下来了——
　　“我明明见过什么都不说的坏处，为什么还会这么想呢？”趴在窗边的少女说，她还是记忆里十六岁的模样，只是灵魂保留了二十六岁的记忆，像是对沈万又像是对自己，“那些秘密，我看见的听见的，比子弹比利刃更可怕。我躲开那些，也想帮他们躲开，他们不相信……他们相信了，又陷入更大的痛苦。我该说什么？我不该说什么？他们让我说的……我只是他们手里的手术刀，割开陈淤。可他又说我不能把责任推给其他人……”
　　“……”
　　“我总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你呢？沈万？我知道她会面临什么，我本该保护好她。但我只是让你去拦她，你怪我吗？”她突兀地回头，瞳孔深处花纹断裂，簌簌散落。
　　沈万沉默良久，将少女拥入怀中，苏幽洌是他们共同的慰藉和噩梦，以至于直到现在仍会痛不自禁：“这不是你的错。”
　　“……”
　　“也不是你的。”明蕊把头放在他肩上，小声说，“你一直是她的英雄，你不知道。”
　　“……”
　　“真的哦，”二十六岁的笑回到她脸上，“她知道你想要改变那个三区，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相信你。”
　　“……”
　　“你的能力保护了她。一直都是。”明蕊贴住他的额，“相信我。你知道我的能力。”
　　“……”
　　“我真的很久没有和你好好说话了……沈万……老师告诉我作为精神系要守住本心。我那时不明白，什么叫本心？
　　老师教了我一些，冯岚教了我一些，你也教了我一些。”
　　“现在轮到我来教你一些了，\'父亲\'。”她握住沈万的手，温暖的白光从交叠出膨胀而出，像棉花，像月光，让人沉沉陷入，又被高高捧起。沈万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而明蕊只是笑着向他点点头，身影梦一样碎裂。化为纯白的流光。
　　他的罪没有被洗涤，她也做不到这样的奇迹。他只是脚步轻快了，坚定了，明朗了。错依旧是错，遗憾依旧是遗憾。只是有人为他拖起沉重的行囊，笑着对他说这条路值得走下去。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