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57、避雨者（05）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信息。尤郗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方连生摇头。“我就是这么感觉的。那天不是冬至么，以前我奶奶经常讲冬至晚上不能出去、一定要吃饺子什么的，那天晚上老爸还特地打电话叫我早点歇业。”他挠挠下巴， “我也搞不懂，反正就是觉得冬至那天应该是有什么规矩的吧，然后我冲撞了‘衪’，就遭殃了呗。”
　　恶神、避雨、冬至，这三个关键词之中隐约有着某种联系，尤郗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他问方连生还有什么没讲的，方连生说能想起来的都讲了，于是尉迟叫他好好休息，跟尤郗避到外间继续讨论。
　　“之前觉得那黑烟的模样有些眼熟，刚才他提到恶神，我突然想起曾经在索源的时候看见过。”尤郗轻声说，“大学的时候第一次使用能力，完全不能控制，一下子看到了几千年前瘟疫爆发的场面，那些感染瘟疫的人差不多就是这样。”
　　尉迟不解：“你的意思是神降下瘟疫……但这种说法是西方的吧？”
　　“忘记你不熟悉古代神话了。”尤郗笑，“《搜神记》有一段：‘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虐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儿鬼。’颛顼是五帝之一的北方大帝，他本人非常聪明勤奋，生的儿子却是有好有坏，这三个就是无恶不作的典型，死了都不让人安宁。”
　　“所以方连生是被几千年前的太子爷光顾了？”尉迟想了想，还是觉得牵强，“但这段原文里就直说是‘疫鬼’，不是神。而且‘一居江水一居若水’，本来就生活在有水的环境，为什么要避雨？”
　　尤郗点点头。“我也正是这里没想通，但小方身上的黑烟跟神话必然有某种联系。颛顼帝这三个儿子可以说是疫病的起源，可疾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前几年的新型瘟疫看起来像烟灰，跟小方完全不同。还有——”他喝了口水，补充道，“小方的症状就是疟疾，‘血液中有疟原虫’是现代医学对疟疾的定义，古人不可能知道这些。刚才引用的那段，‘一居江水，为虐鬼’这句字面上写的是‘虐待’的‘虐’，实际上是通假‘疟疾’的‘疟’。也就是说，远古时期疟疾就已经存在了，反而是现代，环境的改变使疟疾在城市里基本灭绝了……”
　　“所以倒是能够反证那个东西跟远古神话有关。”尉迟下结语。
　　尤郗再次点头：“仍然存在没想通的问题，应该是还有什么重要信息没搜集到，只要把碎片集齐，真相就会显露出来。”
　　“那么接下来怎么做？”
　　“我想下楼走走。”尤郗起身，“有阵子没来了，这条街还是这么‘热闹’。”
　　尉迟笑：“千年老街嘛。不过我们的‘熟人’都不在这边，你当心点。”
　　“嗯，只是找‘衪们’聊聊天，不会有问题的。”尤郗说着摆摆手下了楼，跟李阿姨和方叔打了招呼，在店面转了一圈，又把方宅所有房间看过一遍，一无所获地出了门。
　　允嘉巷虽然叫“巷”，实则是能够容纳两辆车并行的街。路面自然是后来拓宽的，名字却仍能保持不变，想来多少托了这一街“生灵”的福。
　　尤郗去的第一家是方记隔壁的啤酒店，老板娘白天卖小蛋糕晚上做宵夜，生意挺兴隆。这家的兴隆来自于老板娘肩头那个圆胖的小娃娃，他贴在她耳边，时不时提醒她别忘记收钱、不要找错零头、这个客人脸色不好客气一点，等等。尤郗买了一斤蛋糕，跟小娃娃对视一眼，娃娃扮了个鬼脸就不再理会他。
　　去的第二家是个鞋店，门口台阶躺着个胡须长长的小老头，看起来像是闭着眼晒太阳，却把每一个想进店的客人都踢走了。“您这是怎么啦？”尤郗以心声发问。老头睁只眼看看他，完了又闭上：“管教小孩呢！你啥事儿？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尤郗客客气气地问：“我在找方记的‘管家’呢，您可瞧见了？”老头打了个哈欠。“那婆娘啊，一阵没见了，他家来了个厉害东西，把她吓跑喽。”他抬起拐杖指路，“你去问那家，他看见了。”
　　小老头指的是一家肉铺，膀大腰圆的老板身后站着个比他还黑壮的髭须大汉，抄着手一脸不善地看着尤郗，仿佛在说“不买就滚”。尤郗买了半斤肉，大汉脸色好了点，主动搭腔说：“鞋店那老小子的话你也信，我是看见方记那婆娘往西走了，但是那么长条路，谁知道她躲哪了。你再去问吧。”
　　再问的是一位头上长角的童子，他坐在屋檐上，瞳仁琥珀一般温润，声音清亮如同晨溪：“好久没吃过苜蓿了，你有吗？”尤郗说：“这个季节只有干苜蓿，你要吗？”童子答：“好的。”于是尤郗折回之前路过的花店，买下了店主丢在角落的一盆枯萎苜蓿。童子收下了干花，轻声慢语：“她来我这里坐了一会儿，说有家归不得，我也想多留留她，可她说这条街都是有主的，就走了。”童子指指西边尽头，“那里有一栋圆的红房子，是唯一没有主的。你不要进去，就在外头找找，她如果没在，那就是找不到了。”
　　尤郗后来还遇见戴花姑娘、做编织的老婆婆、披斗篷的狸猫，把蛋糕分给戴花姑娘和老婆婆，半斤生肉送给了狸猫。他们指的方向，都朝着那栋红房子。老婆婆说，红房子是个旋涡，人也好，不是人也好，进去了多半回不来。
　　难怪那红房子没有主。尤郗顺着路往西走，走到尽头看见宽阔的沿江大道，南北向的大路把红房子从允嘉巷隔了出去，孤零零地立在江边。
　　他下了坡，越过马路，走到红房子门前，雕花铸铁大门锁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房子里空空如也。
　　要不要继续寻找方家的宅灵？他想不到这么一路问过来，竟会面对难以取决的选择题。找她，是因为她守护方家许多年，又被附身于方连生的那个东西赶走，必然知道更多关于它的情况；犹豫要不要继续，则是因为这红房子就像老婆婆说的那样，是个常人看不见的旋涡，他只是站在门口就能够听到时空乱流发出的噪声——这样的旋涡，“脉络世界”有无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