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25、负游戏（05）

　　已经快到舞池边缘，吴乾当即就拔腿向前冲，撞开几个人之后看到尉迟，伍涟却没了踪影。二人对视一眼，也不说话，各自张大了眼睛搜寻。
　　吴乾胸口憋着生硬的一团气，硌得有点痛。她开始焦躁，身体微微发烫，想看得更清楚，视界便呼应她的愿望，变得越来越明亮。人影交错间，伍涟的形象凸显出来，他蹲在舞台旁边的角落里，鼠头鼠脑地打探周围情况，然后似乎又感应到吴乾，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下一秒拔腿就跑。
　　“叫你跑。”吴乾抄起旁边桌上的空酒瓶，借着桌沿敲碎瓶身，视线锁死伍涟，在他逃出人群的瞬间把酒瓶掷出去。一声闷响，伍涟头部被砸中，倒在地上不动了。
　　“……出人命啦！！！”人群爆出尖叫，整个酒吧乱成一团。有人往门外跑，有人报警找保安，有人留在原地围观。手机闪光灯此起彼伏，照亮伍涟头部下面的一滩黑影。
　　“吵死了！！！”吴乾暴躁地大喊，没人理会。她心头莫名发慌，想过去看看情况，被尉迟拦住。“我去，你留在这里。”尉迟走过去蹲在伍涟旁边，伸手探他鼻息，又把手放在颈动脉上，脸沉了下来。
　　吴乾跺脚，“管不了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尉迟跟前，捏着拳头看他。尉迟抬眼，目光冰冷。
　　“他死了。”
　　“不可能！！”胸口那团气爆炸了，吴乾吼得耳朵都快聋掉。“一个破酒瓶子，怎么可能把他砸死！”
　　“你自己看！！”尉迟猛地扣住她手腕，拉着她触摸伍涟的脖颈。
　　那是死人的皮肤，迅速冷却，失去温度，一点点僵硬，开始弥漫死气。魂魄不在了，躯壳就变成别的什么东西，筋肉骨骼里隐藏着不可名状的恐怖，它躺着不动，却仿佛能攫取活人的呼吸，神志变得昏茫，世界扭曲，光怪陆离。
　　吴乾闪电般缩手，连退几大步，眼神呆滞片刻，突然握拳大喊：“我没有杀他！”
　　白亮的闪光灯霎时刺迷了双眼。她抬起手来遮挡，被人抓住手臂踉踉跄跄地奔逃。她一路逃一路想，我没有杀他，没有杀他！我明明看得很清楚，明明控制好了力道，他不可能就这么死掉！然而无论她的呐喊多么冤屈，心底那个冷酷的声音，它一直说着——他因你而死，你洗刷不清。

　　老季的电话第一时间打出，却只听到“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带着副手找上来，破门进屋，又被结界障眼，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地离开。半小时后，尉迟确认他不会再返回，才解除结界，给老张打加密电话。老张说事件暂时压下来了，媒体新闻不会大肆报导，网络上相关的传播也会受到控制。伍涟的尸体进入刑事案件渠道，老季已经获得大量的第一手资料，目击者拍摄的现场照片、视频，提供的证词，几乎都指向吴乾，形势相当不利。好在老季仍秉持职业操守，在尸检结果出来之前，不作任何论断。
　　“事情能压多久，我没法保证。”老张在电话那边叹气，“伍涟的父母多少也有点人脉，他们如果要追究，就算尸检结果对小吴有利，他们为了儿子，也说不准会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来。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只有这一根独苗……你们要做好准备。”
　　“老季那边……”尉迟欲言又止。
　　“他没找着你们，发了一顿脾气，说你们擅自行动就算了，不该躲起来逃避调查。别的倒没说什么。现在情况不明，又是风头上，你们避一避也好，等过了这阵再说。”老张笑了两声，干巴巴的，“他自己那边，顶多就是案子搞砸了不给你们付酬金，除了生几天气死一堆脑细胞，他也损失不了啥东西。”
　　尉迟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对不起，老张，让你难做。”
　　“没有没有没有！”老张一迭连声。“你们别想太多，我和老季几十年交情，不至于为这么点事就翻脸。你们赶紧想想怎么善后吧，委托能不能完成不重要，关键是保全小吴。”
　　“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的。”
　　挂断电话，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吴乾垂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已经快三个小时，尤郗陪着她，偶尔摸摸她头发，却也一声不吭。
　　尉迟坐到对面看着她，半晌才说：“你先回山避一避吧。”
　　她没反应。
　　尉迟眼神开始变冷。“别装死。死的是别人，不是你。”
　　吴乾垂着的头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来。她盯着尉迟，眼睛里有两把刀子。她回他的话，一字一顿，咬得牙关喀喀作响：“我、没、杀、他。”
　　尉迟冷笑。“对，你没杀他。上次你引来雷暴，那些无辜的人也全都是活该。”
　　“尉迟！”尤郗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尤郗你别管。”尉迟盯着吴乾，二人目光交锋，仿佛下一刻就能让对方血溅当场。“上次雷暴死了那么多人，她不但不愧疚，反而当做成绩来炫耀！她就是被宠过了头才这么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
　　吴乾目眦欲裂，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般猛地站起来狂吼乱叫，“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她捏着拳头像是马上就要朝尉迟冲过去，却突然发疯一般抓挠自己的脸和脖子，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怵目惊心的抓痕，“我不知道引符……我不知道会害死那么多人！！！我没有杀伍涟！没有杀人——！！！”
　　尤郗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阿乾，阿乾。”他轻轻呼唤，用平生最温和的声音来安抚她，“没事，没事的。不要听他说话，尤郗哥哥在这里。”
　　然而他的声音被结界消弭。“洞察”在他与吴乾之间形成一道异样的障壁。她在他怀里，却被一张网分隔，他的声音传不到她耳中，更无法进入她心底。
　　“尉迟！！”尤郗不可置信地看着搭档，他竟然无情至此！
　　“自己做过的事，承不承认都是事实。你再这样任性莽撞，冲动行事，迟早把身边的人全害死。”尉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吴乾。她在尤郗怀中渐渐缩紧身体，腰弯下去，弯到他抱不住。她蹲在地上，缩成一个小球，双手箍紧膝盖，指节泛白，筋骨毕现。
　　死一般的沉默蔓延，然后破出一声古怪的呜咽。吴乾哭了，从喉咙深处发出悲鸣，瑟瑟地颤抖着，绝望得痛彻心扉。世间从此枯败，再无花朵笑靥、良辰美梦，一切都凋萎衰谢，破灭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