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18、梦之虫（09）

　　吴乾做了此生最美妙的梦，尉迟得到一个多月来最满足的酣眠。被虫寄生的青年从未拥有过如此丰富的梦境，却又像是从未做过梦一般，睡得深沉而恬静。夏末秋初，三个人在超过30摄氏度高温的房间，度过了一个奇异的清凉正午。直到海水渐退，最后一丝雾气消失于青年的口鼻之间，房间才恢复它原本的模样，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结界的线闪烁微光。
　　空调照常运转，热风催醒躺在地上的二人。尉迟看到沉睡中的青年掀开了厚被，便轻手轻脚换上薄被，取来古泉水喂给他喝。吴乾关上空调，跟尉迟一起退出房间，轮流洗漱后各吃掉一大碗牛肉面，然后坐到沙发上一起梳理思路，讨论下一步计划。
　　“你的伤怎么样？”虽然平时对吴乾总是讥讽嘲笑，虽然知道她回山必定会得到治疗，尉迟却没有吝惜这一次的关切。
　　吴乾果然不习惯，用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尉迟铠，你错乱啦？”又伸手探他额头，“没发烧呀。”试着去翻他眼皮却被打到手背。“看样子智商也没下降……那为什么要问这种一看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双手叉腰昂头挺胸，“我像有伤的人吗？”
　　尉迟看着她那虚贴着左腰的手，叹了口气：“智商有问题的是你吧。有必要掩饰吗？”
　　“啧，不就是不想搞得好像多严重么。眼睛那么尖做什么。”她哼哼，“没娘的娃就是草哇，那臭老头不肯给我用好药。”说着压低声音板起脸做严肃状：“‘修行之事，生死自负。受伤了就回家要救济？想得美！’他丢了这么一句话就甩袖子走了！老子到药房翻了半天才找到一瓶好点的外伤敷料，又不敢解‘封’字咒，只好跑到师伯那里大吃一顿……伤好之前要一直做大胃王，我的美少女形象啊啊啊啊啊！！！”
　　“你本来饭量就不小，吃相又难看，哪来的形象。”尉迟笑她，不理会她的抗议，径自烧水泡茶，“回头还是到医院看看吧，让老张找个靠谱的医生。”他把收到传真的事大略讲了一遍：“老张已经帮到底了，他不可能知道虫母在哪儿。”
　　“那就想办法找随大叔。”吴乾握拳。
　　“嗯。起码知道他的名字，多少有个方向。不过少不了又要找老张，听一箩筐废话。”尉迟暖壶洗茶，沏上第二泡，斟入闻香杯，轻推到吴乾面前，“如果梦酒真能稳定尤郗的情况，那么我们接下来必须要做两个长期打算，寻找虫母、解除师祟的威胁，都不是容易的事。”
　　“如果能找到虫母，收走尤郗哥哥身上的虫，那师祟就不会再来了。”吴乾把茶杯扣在闻香杯上，倒转过来，再轻轻提起闻香杯将之翻转向上，双手掌心拢住它，凑到鼻前，深深吸气，“但是……唉……虫母到底是谁啊？”
　　“她叫赵长安。”久违的声音在卧房门口响起，温淡中带有一丝虚弱，清澈干净一如往昔。
　　“尤郗哥哥！！”吴乾扔下茶杯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不愿离开，“我好想你呜呜呜……”一边嚷着，一边就孩子似的哭了。
　　尉迟并未起身，只是侧转过去看着自己的搭档。梦酒真的起效了，祟蛹不再吸食他的精气，古泉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他的健康。尉迟微微一笑，然后责备他：“你才刚好，不应该冒险索源。”
　　吴乾一听，猛然抬头，随便擦把眼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尤郗哥哥你为什么可以索源？”
　　理师能进入脉络世界探寻过去未来，能强行拆断原有脉络，扭结新的脉络，改变一切。这力量太过可怕，不知从何时起被全面封印，理师不再能为所欲为，甚至不能为自己谋利。仿佛是补偿一般，当理师尽力帮助他人，便能随心拥有任何能力——只要他的身体能够承受。但若为自己，哪怕是面临死亡之时奋力求生，也将受到剧烈的反噬。
　　尉迟眉头一皱：“有人比我们更想找到虫母？师祟？”
　　尤郗轻抚吴乾的头发，微微摇头：“是随方。”
　　“随大叔？！”吴乾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意外，“他找虫母做什么？”
　　“这是他的秘密。”尤郗想去洗漱，吴乾像只考拉抱着由加利树不肯撒手。尤郗哭笑不得，尉迟直接把她拎到沙发上坐着，然后到厨房煮粥。
　　作为理师，尤郗对真相的感应是极为强烈的，即使不去索源，也能察觉到脉络的细微变化。随方的出现让他仿佛触摸到一些什么，那是对事件发展趋势的天然直觉。这人的来意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当天所说就那么几句，虫母是唯一的核心，但他所求究竟是否与此相关，尤郗只能赌——然后他赌对了。
　　“你永远都没法放手对吧。”尉迟把一碗皮蛋瘦肉粥端到尤郗面前，听到他对吴乾解释自己如何思考关于随方的一切，忍不住插话，“只要有人寻求帮助，就算是他这样根本没表现出任何迹象的，你也会全力支援。”
　　尤郗闻言微微一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他帮助别人，不因为理师力量的约束，不因为职业道德的要求，仅仅只是一份强烈的意愿，他的初心。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他端起粥，轻轻吹，慢慢喝，“为了成全初心。但这个好像……没受到规则的约束。”
　　吴乾托着腮看他吃东西，目光闪动：“那么，我们就去找那个赵长安！为了随大叔，为了尤郗哥哥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