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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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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夕,沈冬予从杭州搬到上海。
他的半张脸躲进羽绒服的领子里,亮亮的眼睛左右寻找熟悉的车牌尾号。
约莫两分钟,沈书然先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沈书然从车上下来,先是紧紧将他拥在怀里,整理他在高铁上睡得乱遭的头发,再是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又把门打开,让他赶紧上车别冻着。
沈书然把握方向盘,让车行驶在直行道上,然后停下等红绿灯的时间,问道:“是想先吃饭还是回家?”
“可以先吃饭?” 沈冬予又打了一个哈欠,犹豫不决:“但又很想回家睡觉。”
“那就吃完再睡。” 沈书然替他决定。她不怎么爱笑,说起话来一本正经语气又强势,很容易让人跟着她的想法走。
沈冬予微笑点头,将车窗升了下去,趴在车门观赏起了上海滩的夜景。
上海的晚上有许多地方可以去,到了沈书然订的餐厅门口时他又非常排斥不想进去。无奈的,沈书然只好在家楼下的便利店给他买了酸奶,就着软面包当做了晚餐。
“你在杭州也这样吗?”沈书然看着他小口小口咬着软糯糯的面包,不忍心的想他一个人在杭州能吃饱饭吗。
沈冬予摇头,眼角上扬着,想表现的让沈书然放心点:“不是啊,我都挑没人的时间段去,肯定不会让自己饿着的。”
“嗯,乖。”沈书然深深地呼出一口闷气,眼眶酸涩的眨着,抬手摸着他的头顶,心里想把一切都给他:“还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不要,”沈冬予还是摇头,吞咽着面包想赶紧吃完,蹙着眉心说道:“我想回家,姐姐。”
来到上海的第一晚,住的是一栋老式居民楼,可以远远看到东方明珠的塔尖,窗外是很少游客选择来的街区,枯黄的梧桐树叶在冬夜里更添孤寂。睡在陌生环境的沈冬予在夜里忽然惊醒,靠在床头缓了缓神重新躺下,不大敢出声,怕将沈书然吵醒又要开始担心。安静地看着纱窗外的夜空,一夜无眠。
直到晨光从窗帘缝隙透来,他才吃了一粒药安心的闭上眼睛,随着药效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钟。
沈冬予洗完澡出来站在镜子前擦吹干头发,注视着镜子里被热水浸红的眼角。
不太好看也不精神。沈冬予想。
收拾完,他站在窗前看着小角落里的上海,他没那么喜欢这里,但不自觉的把这里当成了避风港,情绪也意外的平静,不见烦躁。
但还是和以往出去玩一样,沈书然给他准备的相机没有用上,沈冬予今天的手和心还是垂落的模样,没有动静和起伏。
沈书然坦然直接的问他怎么看起来兴致不高。沈冬予总是会在别人关心他时,习惯性地给一个笑容,平平对方为他担忧的心。今天也是笑了下,然后摇摇头简单地回答:“没有。”
沈书然知道他不想说,所以不会逼问,自然的问下一个问题:“想吃点什么?或者去看电影?”
她的生活是单调无趣的,她并不擅长照顾和浪漫生活,关于吃食和电影对曾经的她来说是件与本人不符的事情。
所以沈冬予没再表现的平静,很快做出了选择。
哪怕当时他想快点回到房间里一个人呆着。
电影是来自日本新海诚的《你的名字》。沈书然对当下的娱乐的了解是寥寥无几,她每天面对的都是数据和报告。但今天她认真看完一半时才了解这大概会是一个以悲伤为基调的故事,在沈冬予快要陷入难过时,她打断了沈冬予的观影,带他离开了电影院。
“医生说你不能去看不好的东西,范围包括影视剧和新闻。” 沈书然同他解释。
沈冬予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在为没看完的故事感到遗憾,他也不想太被影响,罕见的提议道:“姐姐,我们去坐船吧。”
“好。”
如小号般的轮船鸣笛声又将人们的视线吸引到江面上,冬日的上海灯光璀璨,处处透着喧嚣和车水马龙,除了这些还是一座许多无法宣诉的爱意与温暖包裹的城市。
广场上弹吉他唱着摇滚乐的乐队,无论多久都在热情追逐着梦,还有相拥在街角的情侣;小孩奔跑在大人前面追逐着落地吃食的白鸽,惹得小家伙们拍打翅膀飞向长空。
那是久远的上海,远到沈冬予之后再想起来都无法与现在的上海重合。
“我什么时候上学?” 沈冬予坐在靠窗的位置,闲情地拨弄开得正红的玫瑰花。问题也随着背景音乐而显得平淡。
“年后。” 沈书然很快作出解释,“想让你再多适应一下,毕竟还有半个月学校就都放假了。”
沈冬予把玫瑰重新放进玻璃瓶里,将视线放逐在窗外的楼宇间。纱帘卷着江风碰了碰他的皮肤,突自低头茫然的看着自己苍白而细瘦的手指。
“阿予。” 沈书然是南方的姑娘,目光和声音发出时是温柔的,“你现在还是在不开心。”
沈冬予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还有兴致微笑,他的情绪总是那么多变,那么明显,嘴角下落,眼神呆滞又悲伤,放空对于沈冬予来说并不是件好事,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钻空子,包括被药物暂时平复的情绪。
刚才就是。随意的观赏,纱帘的无意触碰,都会让他在放空时突然失控。
他们回去了,没有精力再去欣赏。
沈冬予快要走进房间门的那刻,他和沈书然道歉今天晚上可能破坏了她的计划。
而沈书然搭住他的肩,轻轻地安慰:“我是姐姐,阿予,不是其他什么人。你要明白,我希望你没有负担的生活。如果还像在杭州那样生活,我把你接到我身边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书然没有再说下去,她怕会适得其反。
他们又在客厅闲聊了几句,然后看着他吃下药睡去,才回自己的房间。
元旦前一晚,沈书然来电告诉沈冬予今晚要开会,就不回去陪他吃晚饭了。沈冬予的回答让沈书然放心的挂了电话。
他一个人去了市里的书店。这是他唯一在脑海里搜索到的地方,也是他想做的事情。
进去时,他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因为要遵医嘱,一直不太敢碰咖啡,但他没那么听话,随心所欲的买单。
一杯应该没有太大关系吧。沈冬予边侥幸的去想边低头看书。
看到了五点半,正是日落时分。沈冬予想看看上海的傍晚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赶紧将书放回原处,匆匆离开了书店。
冬天的霞光直白地铺在道路间,柏油路边是刚落下的梧桐,车胎碾过会有清脆的声响。
橘黄色的天边很近,但沈冬予往前走,它就又远了。他只得停下,静静地观赏被日光切割成不同形状的云彩。
沈冬予又在家附近的花店呆了半天。他在里面纠结是挑小雏菊还是橙色蔷薇,最后纠结无果,他被花店老板说服,两种都买了,花了三十块钱。
小雏菊是白色,蔷薇是橙色。他麻烦老板帮他包装的好看点,自己这次也快速地在一堆包装纸里挑了一个棕黄的纸片。
余晖的金黄色的光洒在他的脸颊,橙色蔷薇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匆匆的晚风格外温柔,少了冬日的彻骨,路过的人也多看了他几眼。
花可以让人开心起来,沈冬予暗暗在心里满足,嘴角上扬着回了家。他哼着歌走了楼梯,鞋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会有声音,不吵,但沈冬予不喜欢这样的动静。
慢慢走到二楼台阶时,看见走廊处站着一个高挑的男生,背对着沈冬予,深情脉脉地正在朗读法语文章,嗓音温柔又标准。
走廊是陈旧的,头顶的灯光一下接着一下的亮,沈冬予的脚步定在了原地,声控灯长久失修,倏地灭了,似乎感官传达了某种信号,长廊深处的男生回过身,看向了沈冬予,而声控灯又一次亮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漂浮着潮湿味,男生身后的窗户外飘着大雪,透过窗的缝隙飞了进来,冷清地落在脚边。
男生戴着卫衣帽,那灯羸弱,沈冬予只能看见半张暴露在空气浮尘中的下巴和直挺的鼻梁。
沈冬予鬼使神差的礼貌微笑,男生这才取下一边的耳机,稍微仰了头,剩下的半张脸由灯光透过黑色的碎发和沈冬予一样没有意识地落在眼睛里。沈冬予看清楚了这个人的长相。
“不好意思。” 男生主动道歉,连忙把挡路的书包拿起来,人朝一旁移开给沈冬予让出了宽敞的道路。
“没关系。” 沈冬予走过去后,慢慢的说了这句。
声控灯再次熄灭。男生清了清嗓,重新朗读那篇文章,沈冬予也在忽明忽灭的灯影里上楼。
凛冬里的银杏被寒风吹扬,那是沈冬予第一次见陈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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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下到元旦的晚上。
沈冬予围着围巾跟沈书然到这栋楼的主人家里做客。听姐姐说是她在其他城市工作时结识的朋友,比她大许多岁。但沈冬予在她们交谈中并没有听出有任何的代沟和矛盾,聊得愉快又真切,是属于毫无年龄差的老朋友。也知道了那天在走廊朗读法语文章的是阿姨的儿子,目前在学习两国语言。
“阿予想吃雪山楂吗?” 姜媛在拌包饺子的馅料,手里还拿着沾着韭菜碎叶儿的筷子走到厨房门边,睁着圆圆又有些小细纹的眼睛忽然问他。
沈冬予在犯困,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姜媛在同他说话。他不擅长拒绝,哑声道:“想。”
“好。” 姜媛转身走到沈书然旁边,手上不方便拿手机,对她说:“帮我给景川打个电话,让他买点回来。”
沈书然用自己手机拨通了陈景川的号码。
元旦的午后过得慢,沈冬予在客厅里无聊,想去厨房帮忙,但两个乐此不疲为节日忙碌的女人都一一拒绝了他。
沈冬予走到红砖堆砌的阳台上发了半晌呆,最后撑不住药物副作用的困倦,就在黄昏时刻躺在屋内的吊椅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沈冬予取下围巾,让捂得发红的双颊散散热,他还想将毛衣脱下,但姜媛却让他穿上。
“等一下出去就要冷了,在空调屋里穿太薄也容易感冒。” 姜媛走过来,体贴地拉住另一只袖子帮他把毛衣重新穿好。
“我去把空调调低,看把脸都热红了。真喜庆啊……” 姜媛自顾说着给说笑了,乐呵呵的跟沈书然讨论沈冬予的长相。
沈冬予对于自己的长相没有过多的想法,所以就没有去听她们的聊天内容。倒是注意到热闹外有人在敲门。
他想站起来去开的时候,姜媛比他先一步去开。
陈景川冻的发红的鼻子上还沾着水珠,黑色的衣服上落满了雪花。在姜媛的话语里无声的走进昏黄温馨的客厅里,将包装好的雪山楂放在了桌子上。
姜媛责怪他怎么不打伞,他边将湿漉的衣服褪去挂在衣架上,边淡淡地说了句:“没事。”
陈景川在电话里听到母亲说晚上书然姐会带她弟弟过来吃饭,同他年纪差不多,这类在家做客见面的场景他游刃有余。整理好风尘仆仆的衣服,回过身主动又自然的同沈冬予打招呼,说了一句:“你好。”
沈冬予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他伸出手,两人象征性的握了握手。
陈景川记得他们在楼道里见过,惊讶的扬了扬眉:“那天抱束花的是你啊。”
“嗯,是的。”沈冬予从沙发上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神不自信的闪躲,慢半拍的回了句你好。
“我叫沈冬予。”
“陈景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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