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香在无寻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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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不远处的管弦乐队正奏着婚礼进行曲，郑重却又包含着喜庆，在这微寒的曼彻斯特的十一月，令人心中有了暖意。
新郎与新娘在众人瞩目下一齐走进教堂，在神父的见证下许下“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都会相守到老”的誓言，互相交换了戒指，目光中的幸福比阳光更加耀眼。
“杰西卡终于找到她的幸福了，真好。”身旁的女生说道，笑容淡淡的。
我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
我们也会的，找到属于我们的幸福。
之后她接到了新娘抛出的捧花，远远地在人群中朝我微笑。
难道现在我们不幸福吗？
『二』
现在的生活平静而温馨，但我似乎是怀念年少时的那个她的。
她那时会因为我说“以后我陪着你”而惊讶地不知所措。
她那时会因为和我在一起时来了陌生人而仓皇地跑开。
她那时会倔强地直视着我，说出抗拒的冷漠的疏远的种种话语。
她那时会因为我强迫的拥抱或是吻而流下眼泪。
她那时含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叫我“学长”。
——虽然现在依旧是这样叫。问她为什么，她微笑着说“还是这样叫比较习惯”。
她现在已经成熟了起来，知道冷漠不是最好的办法，学会了微笑，没有了那一份存在心中的自卑，懂得如何在别人面前留下美丽孤傲的身影。
有时我会莫名地叹息。我还记得当年在练习室里的那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单薄的女生。
“学长在叹息什么？”有时她会问，无奈地合上书，放下手中的薰衣草茶。一如现在。
“没什么。”我一如既往地微笑，拿起一旁的披肩披在她的身上，“虽然还不是冬天，只穿一件衬衫也还是少了点。”
不四顺从地理好披肩，倒了一杯茶给我，之后拿起水壶为她种的薰衣草浇水。
“刚刚在读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里瓦罗里亚娜》。”她放下水壶，微笑望着我。
“我愿在对你的爱中变老。”我将她揽进怀中。
“学长喜欢这句话？很多人都说里瓦罗尔的所有作品里，只有这句话是最经典的。”
我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语气多加了分认真，“我说我愿在对你的爱中变老，不四，听到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之后安心靠在我的胸前，“我听到了……”尾音极轻，似是呢喃。
“……我也愿意……”
『三』
夜里做了许多梦。
漆黑的夜里，横滨港口旁的小路上，不四趴在一旁的栏杆上。
我说：“等拿到MBA学位后我会回来接受家里面商业方面的管理，之后与祖母中意、对于柚木集团有利的人结婚。”
她似乎是叹息般叫我“学长”。
她推开我的怀抱，滑坐在地。
“学长，对女生动手动脚是很失礼的。”
“等到学长生日的时候……我会把一切学长想知道的事情告诉学长。”
“如果那天学长很忙也没关系，在那之后的时间都可以。我没有关系的。”
“我没有关系的。”
我说：“好。”
海浪啪地拍上岸边。
又是一个梦。
初夏，我和不四走在曼彻斯特的公园小路上。
“不四，等到我们结婚之后的蜜月旅行时，去周游欧洲好么？”我牵着不四的手。
“学长……”
“去你喜欢的斯堪的纳维亚和瑞士，到莫尔日去看赫本生活过的小镇，到德国的国王湖看那里的教堂是不是真的像洋葱头，好么？”
“学长，抱歉，我不能和你结婚。”她挣开我的手，悲伤地望着我，“我还是爱着翔，我要和他走，去澳大利亚。”
“不四，你……”
又变成了日野的脸。“柚木学长，我喜欢的是月森，请你不要再对我这样了。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蓦然惊醒。
床头的灯还开着，光线昏黄，墙上的白色挂钟还在滴答滴答走着。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二十四分。
女生靠坐在身旁的另一半床上，正专心看着什么，长发温柔地披在肩上。
想起刚才的梦，起身将她拥进怀中。
“怎么了？”不四有些奇怪于我的举动。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明天圣诞音乐会第一次排练，晚上的时候指挥的老师跟我说可能会让我有几个曲子不弹竖琴而是改为小提琴，所以想多熟悉一下谱子，不然会托大家后腿。吵到你了么？”
“没有。”
“那你早些睡吧，我再看看。”
“不四。”
“恩？”
“放假之后陪我回日本吧。”
“恩，我也想一三和不三了。”
“母亲的生日是12月10日，你也和我一起回去吧。”
“……”
“总是要回去的，还不如……”
“好。”不四打断了我，轻轻推开我，“你早些睡吧，明天上午你还有课呢。”
就这样又进入梦中。
“梓马，放弃钢琴吧，其实选择长笛也很好。日子久了，你便也会像在意钢琴一样在意它的。”
“我在意与否，很重要么？”
那是祖父与年幼的我。
“你虽然不是长子，但以后还是要帮助你的哥哥们和长辈们的，不要只专注于音乐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我知道了，祖母。”
那是祖母与幼时的我。
我那时知道什么了？
再次醒来，没有睁开双眼。
有人用手指轻轻触碰我的眉间，微凉，似是想要舒展那里的所有烦恼。
我轻轻一动，冰凉的触感倏地消失，心中暗暗好笑，没有再动。
似乎是很久以后。
冰凉的手指抚上脸颊，轻轻摩挲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
寂静的夜，听到她的声音。
“梓马……”
我想我是喜欢这个新称呼的。
第二天早晨被不四叫起，隐约听到她叫“学长”，我笑着睁开眼睛望着她。
“昨天不是叫我梓马么？”
“你怎么装睡？”显然有些微恼。
我起床穿衣洗漱，佣人已备好早餐，不四索性不再理睬我而去摆弄她种的花草。
我笑着说：“以后都那么叫吧。我喜欢这个称呼。”
不四应了声“恩”，算是答应。
后来回到日本父母居然很轻易地便认可了不四，只是附带了条件。结婚之后每年必须回本家住一个月。我们答应了。
只是一个月而已，我们有剩下的十一个月可以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我已经很满足了。
回曼彻斯特的飞机上，不四说如果我不姓雪乃，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我说你不要多想了。
不四转过头去看窗外的云海，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我知道我应该庆幸，但是我还是有些难过。
我知道她是一直讨厌着自己的身份的，和我一样。
『四』
当我从曼彻斯特大学商学院毕业的时候，不四还有两年才毕业，我投身于柚木家在英国的事业中，不四也在音乐界渐渐小有名气。
秋天的时候，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打来电话，想要不四加入他们，出演明年的新年音乐会。不四答应了，于是她变得早出晚归，看起来比我还忙。每天回来都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却还要强撑着陪着我工作，我便每天把她从书房轰到卧室，让她早些休息。
到初冬的时候不四精神好了很多，原因是前几天看到杂志上的一篇报道，关于远在维也纳的伊武一三，写她现在在维也纳获得了众多大师的赞赏与栽培，很快会开个人音乐会；日暮不三现在也已成为了红遍世界的歌手，预计明年会举行全球巡演。
不四的朋友们都已达成了毕生的心愿，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她开心。
乔治•埃尔贝尔说：“生活中没有朋友，就如同孤独地死去。”
这一点我明白，也感受得到。火原有时候也会打来电话，只是总是忘记时差，在深夜的时候打来，我笑着说他的电话是“午夜凶铃”。他现在回到星奏当了铜管指导老师，但性格依旧是那样风风火火。
乐团终于放了不四一周的假，我们得以在这样冬日的午后在公园中散步。
只是这样难得的闲适还是会被别人打扰。那个人是日暮不三。
不四在二十分钟后挂上电话，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她说什么了？让你这么高兴。”我承认我是语气不善的，毕竟从第一次在不四口中得知日暮不三时，我便对她留下的印象不良。
“后天不三会来。”
真的是不速之客啊。
没有想到不速之客不只有日暮不三一个人。
当日暮翔不知是何用意地拥抱了不四后向我伸出手说“好久不见”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笑容有多虚假。
不四温柔的声音却响起，“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很辛苦吧？”
“不辛苦，多谢关心啦。”日暮翔的声音莫名地令人火大。
“不四在问我呢，翔你回答什么！”日暮不三还是比较知道轻重的。但我并不感激她。
他们在我们的别墅住下。
那之后的几天，不四整日陪着他们在曼彻斯特和周围城市游玩。
他们走了之后，我和不四开始冷战。
——因为日暮翔。
这之前，有时候我们偶尔也会有很小的争吵。
原因为日暮翔的次数居多，剩下的是因为志水桂一，因为日野香穗子，或是一些细小的事。
大多数时间，不四不会说什么过激的话，她的性格本是极静极淡的，轻易不会真正发怒，即使真的生气也只会变得冷漠。
但这次她却似乎是真的有些气恼。
“翔只是想气你而已，况且这几天我只是陪着他们在这里放松一下而已，我们现在只是朋友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么？”
“难道你能说你现在真的完全放下了日野香穗子么？”
不四很少对我用“你”这样的字眼，记忆中她总是在我身后乖巧地叫我“学长”，或是温柔地叫我“梓马”。
而那天，不四灰褐色的眸子带着些冷漠看着我，我看得出那里面隐藏着的失望与难过。
她拉起行李箱与她的小提琴走出房门，她那时穿着浅灰色的大衣背影决绝。
——乐团正式去伦敦集训，之后就在当地演出。一个月后回来。
我想，这段时间我们都应该好好想想。
『五』
那之后所有的时光，冗长而又孤寂。
每晚回到家中，偌大的别墅，即使有着六七个佣人，每天在庭院或是几个房间中忙碌着，但“家”的味道一点一点在冬的寒冷中消散。
我开始习惯在夜里梦醒后喝一杯酒。威士忌，或是红酒，只要能够香醇得让人微醺。微醺就好，并不需要酩酊大醉。
然后在月光下想以前的事情。想不四。
“梓马……”温柔的声音，含着些许叹息与幸福。
我环视房间，没有人。是幻听。
自嘲地笑笑，想起小西来山的俳句。
“我が寝たを、首をげて上見る、寒さかな。”
（抬头看自己，是否睡着了，天真冷。）
初读的时候，只发现了这句的滑稽。
此刻再想，却是体会到了小西来山当时的孤寂与感伤。
或许那几天我只是觉得孤寂，因为想到那时不四陪伴在别的人身边而觉得心口刺痛。那是嫉妒的感觉。
或许我只是对自己不够肯定。
不四是否厌倦了，对我不再留有期望了。忽然很想知道。
胸口有些阵痛。
没有管现在是否是深夜，我拨通了不四的手机。
十几秒的忙音，之后是接通的声音。
不四没有说话，只有轻轻的呼吸声。我亦是沉默。
几十秒后，我打破了宁静。
“在伦敦照顾好自己，你的身子弱，冬天不要生病了。”想问的话最终化为了叮嘱。
“恩。”不四轻声地应，声音带着疲倦。
我按下挂断键。
那是这个月我们唯一一次通话。
48秒。前24秒是沉默。
『六』
新年除夕夜的某个时刻，我听到别墅中传来行李箱滑轮在瓷砖上滚动的声响，之后是不四的声音。
“我回来了。”
之后是极力抑止的咳嗽声。到底还是病了，我在心底里叹息。
门被推开。
不四拉着行李箱走进房间，把它放在了床的旁边。
我说：“欢迎回来。”
她转过身来，灰褐色的眸子望着我。
我忽然想起她搬进来的那天，也是穿着与今天同样的灰色连衣裙，拉着同样的行李箱放在床边。
我问她为什么答应和我住在一起，她微微一笑，说因为我相信学长。
那夜也是和今天一样月色如水的夜。
我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离不四更近一些。
不四却忽然开口，“那天，是我说的话太重了，抱歉。”
我狠狠地将她揽进怀中，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不四的轻轻环住我的腰，温热的触感，宛如春日的泉水。忽然觉得永远都不想放开手。
“不，是我该更加相信你才是。”
我该更相信我们的未来才是。
第二年的除夕夜，我们到市郊的山上看日落，我牵着不四的手，想起那日的事。
“那时候为什么想着和我道歉？”我微笑问她。
“我也想知道。”不四淡淡地笑笑，望望我，“或许是因为害怕吧。”
我微笑不语，她收回目光，“或许是因为我爱你。”
不四的语气极其淡，语速如同水流般缓和。我看着她脸上似乎是幸福的表情，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我在练习室中拽住她的手臂，对她说：“我会保护你。不会离开。”
或许这个承诺会延续到世界终结。
“修竹翠罗寒，迟日江山暮。幽径无人独自芳，此恨知无数。只共梅花语，懒逐游丝去。著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不四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道。
“恩？”
“不三以前常念的一首词。”
“很美。”之后夕阳渐渐落下，天际还残余着耀眼的红。
不四看着远方，忽然叹息。“要是有梅花就更好了。”
之后看着我。微笑着。却是淡淡的满足。
我微笑执起她的手。这时才发现，只有这样透着微凉的温度才能使我安心。这样恬淡平凡的幸福就已足够了。只是这样，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香在无寻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