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鱼七

5、第五章

　　竹林中的孽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将周遭的一切消亡殆尽，而能在一种仙修中幸存的老道又岂能同他物一般轻易消灭。

　　可不能小觑濒死前的爆发，老道们的垂死挣扎终究是为他们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此处山谷毗邻仙域灵脉谷中又有秘境加持，灵气充盈更胜一般仙山灵谷，如今山谷虽被魔云笼罩让他们难逃升天，但天无绝人之路，天道岂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信徒。

　　故而在孽火燃烧整座山谷将一切化为烟灰之时，山谷中央赫然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的裂缝就着山风涌出无数水烟，水烟与孽火相互撕扯竟阴差阳错造出了一池灵泉。

　　“哈！老子就说邪不胜正！”

　　灵泉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绝处逢生的转机，从灵泉散发的水汽将来势汹涌的孽火阻隔在外。

　　断臂老道受灵泉滋养碗口大的伤口大有愈合的趋势，烧焦泛黑的皮肉也逐渐被粉色的新肉替代。

　　没有了身体上的疼痛，心理上的压力便有了几分缓解，老道犹如重获新生般的长舒了口气，大言不惭道：“仙域地界岂容魔道放肆，今日之仇定要以你血肉来祭天地，如此才能慰藉方才死去弟兄的在天之灵！”

　　“哈！本座面前汝等不过一群丧家之犬，言如狗吠当真是难听的要紧！”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如此信口雌黄，今日便让你瞧瞧何为有来无回！”

　　断臂老道怒发冲冠，可除了言语激烈之外却不见有任何动作，是因其余的三人已坐在灵泉当中休养生息。

　　“暂且容你放肆一二，待我等休整之后且看谁输谁赢！”

　　断臂老道往后退了一步，全身躲进水雾之中后还示威似的朝外忒了一口。

　　“你！”

　　魔族多的是穷凶极恶之徒却也从未出过无耻之辈，加之雁岐久处魔域涉世未深自然招架不住此等寡廉鲜耻之人。

　　他难以理解前一刻还被孽火压在地上摩擦的老道因何嚣张，就像他不懂为何一池灵泉的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是个转机。

　　“你！”

　　总归还是少了历练稚嫩了些，不然岂会作出一副瞠目结舌无法言语的模样？

　　“不去帮他么？”

　　身形清瘦的少年拢袖咳了一声，漫天的魔云就像是一道巨型锁链将他紧紧束缚，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搅弄着他的丹心穴脉。

　　“帮？”

　　黎落乐不可支的笑出声来，她看着如今且不能自顾的亓钺，语气戏谑道：“就为这点小事？”

　　“小事？”

　　也对。

　　入世历劫的亓钺还未尝尽世间百态，处事阅历远尚且短浅远不及他身为神君时的见微知著，眼中表露的不解属实带着几分清澈的愚蠢。

　　照理说黎落与他应当是为同辈，但以九霄转世后的年纪来讲黎落不知年长亓钺多少万年，作为长辈多少也该是提点几句，何况眼下是报不了仇只能这般沾点便宜。

　　一想到此，饶是丁点的便宜让是黎落兴奋的心绪难平。

　　她可谓是被九霄压了万万年，每次交锋都占不到什么好处，都是要费尽心机才能伤他一二。

　　“只见树木不得森林，你可莫要因着几声上君就失了心智。”

　　黎落懒得去看亓钺那副怔怔出神的表情，自说道：“仙域灵泉乃是地脉精华，如若几道孽火就能引出灵泉便是说明此处已到山穷水尽。”

　　原本好好的一处山谷眼下已经满目疮痍，灵泉的确能抵挡住了孽火，但未能将孽火消尽。

　　魔域孽火承自地渊火狱非一般灵泉所能熄灭，就连上界天泉也无法将其根除，故此他们不过是几只不知天命的困兽而已。

　　“何时才能反击。”

　　果真还是年少心急，又或是对他们恨之入骨，亓钺仿佛看不得他们有片刻的喘息，听不得他们被灵泉抚平伤口后的喟叹。

　　“你不是要他们生不如死？”

　　黎落转动手腕招来一道孽火，紫红色的火舌舔舐着如玉般光洁无暇的肌肤上，在亓钺脸上若隐若现的红痕让她眼中冒出幽绿的精光。

　　“你瞧那些躲在灵泉里的人像不像是温水里的青蛙？”

　　黎落掐着他的下巴，板正他的脸，逼迫他看向逐渐翻滚起气泡的灵泉。

　　“空有一腔怨愤却无杀人的狠胆，如此又怎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掐在下巴的手逐渐往上抚去，冰凉的触感轻轻盖在那双颤栗的眼睛上，像是不忍让他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场景。

　　可一旦眼睛失去了视觉，双耳的听感便会无限放大。

　　在泉水中碎裂的气泡又或是稍重些的呼吸，只要是一个细微的声响就会让他浮想联翩，而联想往往还会朝最坏的地方发展。

　　“都说修道者不能起瞋恨，不能生怨怼，可这世上不懂恨又怎能理解爱，没有怨又岂能去感恩？”

　　许是因为好玩，黎落也是难得的好耐性。

　　她循循善诱，试图将他身上那股执拗劲给卸下去，让他直视内心去感受真实的恶意。

　　恶，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不以恶为恶，以伪善为善。

　　“小郎君可莫要让执念变成心魔，一旦心魔念起你便有了任人拿捏的命门。”

　　黎落附身在他的耳旁低语，挡在他双眼前的手也随之往后退去，突然重现的光亮让那双失神的眼睛微是一眯。

　　亓钺宛如被冻住一般的双眼就像是冰封下的黑石，不过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眼底的冰封就被一片紫红色的火光所消融。

　　先前在灵泉中休养生息的老道此刻已经热的满头大汗，蒸汽腾腾的水雾弥漫着整片废墟，泉水中的老道像是不知水热一般任由滚烫的泉水将他们烫的通红，皮肤舒展到是连一道皱纹都没有了。

　　“世间有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想来不过如此吧？”

　　黎落抬手挥开水雾让眼前的一切更加清晰的展现在亓钺面前，如今他双手还未沾过鲜血就已被执念所困，一个小小的恶意就能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倘若命劫将至他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被一命呜呼？

　　可待心里那股新奇的劲儿过去，黎落总觉有古莫名的思绪萦绕心头，让她怎么着都得不了劲。

　　黎落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觉手心一阵温热，底下传来一阵小声抽噎的哭声。

　　“你、你哭什么！”

　　从前的铮铮战神饶是转了世也应该是承得一袭铁骨，即便没有十成十的继承那总该有三分模样，怎料如今的九霄现在的亓钺除了长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就连心肠也是这般软烂？！

　　想她在谷口见着他的第一眼还甚觉惊艳，后来还被他识破真身的瞟了几眼，那时她登时觉得此子不凡。

　　再看他现在一副唯唯否否满眼愚蠢的模样哪里有传言中的上君风采，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看是比岑涔媚眼还显几分娇弱，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上君该有的威赫之姿？

　　本就苍白脸因是挂满了泪让亓钺此刻显得有几分病态，空洞苍凉的眼神更是让他凄凉不已。

　　黎落见多了妖魔鬼怪却没见过九霄泪眼婆娑的模样，亓钺如今的这副尊容着实让她难以接受，强烈的反差让她瞧得直直发晕。

　　她料想过九霄转世后会有的诸多模样，可从未料到被世人奉为上君的少城主会是这般怯懦又脆弱的样子。

　　这些愚蠢的凡人究竟是如何教养他的？！

　　黎落神情恍惚的捧起那张泫然欲泣脸上下细看，发红的眼眶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像是一滩满是淤泥的死水，当真是毫无生气。

　　若非他满身都是磅礴的灵息，都快让她以为眼前身形单薄的小郎君实则是九霄命魂破碎濒死前的幻影。

　　“哭哭啼啼，哪里还有上君的样子！”

　　黎落恨铁不成钢地斥了一声，指尖发狠抹去他眼下的泪水，心里全然没有了当初要将他狠整一番的心情。

　　什么心魔不断？什么孽火昭昭！！

　　那些都是浑没用的屁话！

　　以亓钺现在的状态根本受不了一点刺激，她好似对他的泪水毫无招架，小声哭啼于她就如紧箍的咒语。

　　黎落束手无策只想着眼下最要紧的该如何让他止泪，不然以他这般流泪的架势不过一会儿就怕是要哭虚脱了。

　　“好了好了，将他们都杀了便都好了。”

　　她硬着头皮在脑海里搜刮出几句劝慰的话，没成想她僵硬生疏的劝慰一下引来大坝的决堤。

　　“难不成你是用水做的吗？你可知何为男儿有泪不轻弹？”

　　黎落觉得自己快要迷失在那双凄迷的泪眼里，周遭的水雾与孽火相互交缠，火星碎落而下交织出一副引人迷醉的薄雾。

　　不对，好不对劲！

　　低声抽泣的声音就好似魔音一般在黎落的脑海中盘旋，指尖湿热的触感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且听哭声越来越大，黎落无可奈何的瞥了眼远处的孽火，抬手一招就将躲在孽火里的岑涔抓到了面前。

　　“哄好他。”

　　黎落将亓钺塞到目光游移的岑涔怀里，一边冷声交代一边对着正在上跳下窜的雁岐皱起了眉头，心头那股无名火在他面对灵泉表现的束手无策时噌的暴涨开来。

　　怎一个两个都这么让她不省心！？

　　起初黎落还觉得雁岐不过是经验少了些，只要她从旁多加提点他便能独当一面，岂料现在一个小小的灵泉就能让他不知所措，也不知雁峥在魔域里是怎么教导他的！

　　黎落顿感到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她抬眸望向头顶灭天般的黑云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她从未想让雁岐经此一战就能有什么大彻大悟，可眼下他龙头蛇尾的表现属实令她过于失望。

　　起初，雁岐的孽火就如滔天巨兽般势不可挡，他凭着目空一切的气势力压群雄，轻而易举的就将所剩的仙修逼到了角落，彼时黎落便看出他空有一腔热血毫无谋略的缺点。

　　不过多时，雁岐果真为了贪图一时畅意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斩杀时机，故而在几十个回合之后初出茅庐的劣势就从中体现了出来。

　　与这些能在孽火中苟且偷生的老家伙相比雁岐还是显得过于稚嫩，他的孽火虽让他们难以抵挡但并非没有破绽。

　　在他们眼里强攻之下看似胜券在握，实则也在不断的消耗施术者的体力，何况雁岐毫无保留几经多个回合就让他们看出了门道。

　　他们不同于早早死了的仙修，头上可担着一个师字，仙师的身份便是证明他们有着不俗的实力。

　　生死之中，他们是在险中求生，即便反击成功的几率在外人眼里微乎其微，也不碍他们放手一搏。

　　可不要小瞧将死之人在绝境中迸发的求生欲，不然他们就会在转瞬即逝的机会里将你吞噬殆尽，就像现在他们即便是黎落手中的青蛙但在雁岐面前还是一群棘手的刺头。

　　一时间，黎落竟不知自己是在帮人渡劫还是在自己渡劫。

　　满心的烦闷让她不自觉的散发出一股暴戾之息，令人骇然的气势瞬间压的身旁的岑涔与亓钺呼吸困难。

　　魔云涌现，漆黑的魔云压住本就细碎的天光，天边似有倾塌之势。

　　“我只教一次，且只一次。”

　　黎落红瞳斜瞥，先是扫过雁岐随后落到脸色苍白的亓钺身上，阴冷的目色与空洞的目光交汇，浓浓的狠决让那双犹如死水般的眼睛荡出了一丝鲜明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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