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储华

1、第 1 章

　　初春，天寒。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冰冷的湿气藏在风里，从衣物的缝隙间穿入，透过皮肤，寒意彻骨。
　　随着意识逐渐苏醒，空间穿梭时被裂隙撕扯的疼痛蔓延开来，小九原地缓了缓，睁开眼。
　　一张四四方方的书桌，笔墨摆得整整齐齐，面前纸上稍显稚嫩的字迹也是方方正正。再往前，略微有些掉漆的香炉正丝丝缕缕吐着青烟，右侧的屏风上，振翅欲飞的鸾鸟已然失了原本的色彩……
　　这是一间极为简朴的房间，唯一出彩的，就是书桌左边占了一面墙的藏书。
　　简单打量过后，小九打开门，将不大的院落来回走了几遍，确定四周无人后她坐回了书桌前，倚在木椅上开始翻看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身姓顾名九卿，是正道四大修仙世族之首，顾氏一族的嫡支嫡女。五岁时因测出冰系天灵根而被顾家大长老收为弟子，十年后在问道会上以金丹修为击败元婴修士而一举扬名。此后，顾九卿便一直是正道年轻一辈的魁首，无人能出其右。
　　回想起先前所见一袭青色长衫，眉眼清艳的女子，小九轻叹——这人倒是不愧其名号，倾其所有换得的机会却只求一个真相……
　　数十万年前，神界初立，天帝率众神于临渊琉璃树上刻下天规。
　　此后，为维系规则，开阳星借琉璃树之神力创立诸神空间，下设十位初始傀儡作为执行者一同管理三千小世界，小九便是其中之一。
　　从零至九，他们以诞生早晚排序，等排行末尾的小九意识苏醒之时，整个空间已经有了基本的规则条例，井然有序。
　　诸神空间用以维系三界平稳，但随着各个小世界的发展演变，不断有新的世界产生，也有的濒临崩溃。他们无法保证绝对的稳定，只能将这三千小世界维持在相对稳定的范围之内。所以，不论是他们还是后来诞生的傀儡，都需要进入各个产生异常的世界，拨乱反正。
　　而不论是哪个小世界，在异常产生之际，世界意识会为自保而在人间选出一名资质出众的人族倾力培养，也就是所谓的“气运之子”。他们完成任务，要么是附身气运之子为其完成心愿的同时拨正世界线；要么就是直接与世界意识交易，成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完成世界意识的愿望。
　　纵览原身的记忆，这个世界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世界意识几乎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了她的身上。平心而论，若是没有意外，以顾九卿的资质，撑起这个担子不算难事，只是可惜，濒临崩溃的世界太过脆弱，挡不住接连而至的异世之魂，自然也拦不住世界线走向混乱的趋势……
　　天元三千九百五十年，沉寂了数千年的魔族突然冲破封印，百万魔兵浩浩荡荡，短短几个月就占领了灵界大半领土。各大宗门世家倾力抵抗，勉强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天云山脉。
　　天云山山脚，青城。
　　三宗四族的精锐皆驻守于此，六道阵法分列三方，蔚蓝色的光晕自城中向东西蔓延，将天云山后的灵界与前方的魔族隔绝开来。
　　绝大多数人以为三宗四族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青城是为了这道防护阵法，毕竟青城是阵眼所在，若是阵眼毁了，人族就再也没有能阻挡魔族的手段了。只有几位宗主知道，他们守的不是这道防御阵法，而是青城地下，那道几千年前的阵眼——以顾氏老祖毕生修为设下的，能重启魔族封印的第二阵眼。
　　青城是顾家驻地，地下密道只有顾家人能打开。由此，重启封印的重任被全权交给了顾家。为避免消息走漏，顾氏族长一边放出顾九卿在前线战场失踪的消息，一边通知她率部分族人暗中进入密道，不惜一切代价重启阵眼。
　　千年前的人族设下的封印明面上有四道，阵与阵之间相辅相成。地下的阵眼也与先前的四道封印一一对应，共有四个阵盘组成，若要重启，就必须同时催动四个阵盘。许是年岁悠久，其中之一的边角有些许破损，进而导致盘身所刻的阵法缺失，灵力无法输入。也是由此，原本早该完成的任务生生被拖了数十日。
　　随着地下涌上的魔气的增多，顾九卿知道不能再拖了，天云山的屏障已经挡不住魔族所带来的魔气，撑不了几天了……
　　而后，地上的人族在日复一日的固守中渐渐陷入绝望，地下的顾氏族人竭尽所能却收效甚微……防御阵法失效的前一日，顾九卿丢掉了所有的器具，以血画阵，生祭人魂，用自己的性命强行催动了最后一处阵盘以开启阵眼……在她最后的视角中里，是阵眼处缓缓泛起的金芒……
　　她以为，魔族会被封印，人族会迎来新生。
　　但是，恰恰相反，启动的阵眼不仅没能封印魔族，反而加速了魔域裂隙的扩大——阵法失效了……人族从灵界的统治者变成奴隶，四处逃窜，苟延残喘。而顾家，则成了千古罪人……
　　身怀功德本应重新投胎转世的顾九卿，舍弃了一身福缘，来到诸神空间，只求一个真相。
　　“你想要真相？得到真相之后呢？只有真相可不够哦，世界意识送你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过吗？当交易双方的天平无法对等时，这个任务是无法被录入空间的……”
　　“保住灵界……”
　　“保住灵界吗？相当符合你性格的任务呢，你们的世界意识真该为此感到高兴……那你自己呢？任务者还能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哦。你可要想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
　　“8651，现在是哪一年？”
　　【天元三千七百四十五年，顾家幼童测试天赋的前一天。】
　　小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有些惊讶。
　　“定位出错了？按原本的速度，我到的时间点应该是二十年后。”
　　【……】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小九冷哼一声，知道自己的这个监管系统又间歇性罢工了。
　　“不能说是吗？也行，我不管你听命于谁，只要不碍事儿，我不会管你。但是，要是让我抓住了什么小尾巴，那可就不好说了……”
　　【……】
　　小九不再管它，开始专心翻看起屋中的各类书籍。
　　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小九能拼凑出顾家的大致情况。作为四大修仙世族之一，传承了近六千年的顾家体系繁多，单单是主脉就已经下分了几十个支系。顾九卿的确是顾家主脉嫡支的后人，只是父母早亡，又无亲友，天赋显露前在顾家主宅中并不起眼。不过好在家族对于后辈极为看重，纵使是失去双亲的孤儿在族中也能吃穿不愁。
　　至于与这房间摆设格格不入的丰富藏书，则是她父母的遗物。大多是些游记或人物传记，零星的几本功法也都是些不入流的偏门术法，并不起眼。不过，小九翻看这些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修炼，而是这些书上或多或少都有阅读后留下的批注，通过这些鲜活的文字，她能很快分析出书本主人的性情喜好，而只有了解了人物所处的背景，她才能更好的扮演原主……
　　第二日一早，负责照料顾九卿的仆从将她带到了顾宅的主殿。
　　因住处较偏，小九到的不算早，殿前已经来了约莫有四五十个小孩，大多是由父母陪着，看着都与她差不多年岁。许是殿前的氛围过于严肃，即使几十个幼童挤在一处也没有半分嘈杂，小九四处望了望，很快就寻了个人少的角落站好，等待仪式开始。
　　“小姐，青衣进不去主殿，待会儿您自己在里面要乖一些，等结束后回去了，青衣给您做桃花羹吃……”一直跟在小九身后的女人看着女孩的发顶，目露担忧。
　　“青衣姐姐，”小九喊得毫无负担，扬起的小脸上一派天真，“我还想吃地锅鸡……”
　　“诶，好！回去就做，小姐您乖乖听话，啊。”
　　抬头见殿门打开，主事的先生已经在叫人排队了，青衣忙不迭地点头应下，随后又催促自家小姐赶紧进殿。
　　跟着人群走进主殿，浓郁的灵力瞬间包裹了众人。
　　小九微微摆了摆头，打量了一圈。
　　前方的正中空地上摆着一块一人高的乳白色巨石，应该就是测试天赋用的通灵石，通身玉白，莹润剔透。
　　通灵石后沿着石阶往上是一座高台，上面坐了七八位修士，小九猜测那多半是顾家的几位长老。台下两边，分别有两队护卫，他们身后则是殿内布下的聚灵阵。
　　小九的排位靠前，没等多久就站到了最前方。
　　看了看眼前的巨石，她偏头望向一侧负责检测的青年。青年安抚式地笑了笑，轻声教她。小九依言将手放到通灵石上，闭上眼，尝试感知四周的灵力……
　　大约过了几息，一股冷意骤然升起，由丹田向全身蔓延，她下意识想断开与灵力的连接，身体却快她一步，直接盘腿坐地，开始勾连天地灵气。惊讶过后，小九迅速感到身体正由寒变暖，丹田处的寒意逐渐变成一股暖流，在全身经脉中缓缓游走。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引气入体，小九干脆放开心神，沉浸到修炼中去。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意外得恰到好处，毕竟，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安全了。
　　玉白的通灵石下，萦绕着一圈半人高的冰棱，氤氲而起的寒气混着逸散的灵力四散而开。冰棱中间，粉雕玉琢的女童盘腿而坐，眉心处隐隐泛出银光，似是观音座下的小童，精致的眉眼中隐隐透着股神性……
　　“天……天冰灵根……”青年目瞪口呆，出于本能地报出检测结果，回过神后，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小九，而后立刻放出防御阵法，将小九与通灵石一并护在其中。
　　“长老……这……”
　　“偏殿有备用的通灵石，带他们去那边测吧……这孩子我们看着，出不了差错……”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