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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宴席生微澜 ...
这场宴席,明面上是帝王施恩,给容虞压惊的家宴。
因此除却帝妃两人,以及嘉应帝的五个儿子以外,赴过北境的方玠和苏辞也到了场。
容虞两世加起来,统共与嘉应帝的儿子们没打过几次交道,只祭祖时远远见过。按照齿序,在容晞、容时、容昭外,皇帝膝下还有一对双胞胎,分别叫容晓和容晚。
他略略看过去,一霎珠玉晃眼。
伴坐帝侧、华衣丽饰的陆贵妃几乎是光照深殿,夺去了大半色彩。她身上窣地的裙摆是极稀有的云锦织就,灿若朝霞,那分明流动的千金。
容昭衣饰奢靡,不逞多让。
而往后的几个皇子就显得黯淡多了。容时明明行二,坐席在容昭之后。相临的四、五皇子,容貌衣着相似,但神情气质各异,凭借席位可看出长幼齿序。
坐在皇帝下首的是容晞,皇长子气度端雅,俨正盖过了一众同龄人。
容昭得宠,不时望向皇长子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皇帝本人毫不在意底下人的明争暗斗,他只微笑看着自己的子嗣们,在这些或野心或恭顺的年轻面孔上,看到对权力的渴望或者臣服。
缓歌曼舞,继而是觥筹交错的逢迎。
“晏宁这番受了惊,”嘉应帝表现得似关切子侄的和蔼长辈,招呼容虞上前,对他安抚保证,“可怜英才天妒,你父亲去得早,伯父将你和那五个小子一般看待。那些藐视天家、胆敢对你起戕害之心的,待三司审出结果来,定以严惩。”
陪侍在嘉应帝身侧,艳光明耀左右的陆贵妃,含笑的脸上不甚在意。
容虞由着他表现天家慈爱,知道这只是他磨刀霍霍的借口,从容道谢,感激不已。
皇帝又唤方玠上前,却无勉励之语,反而斥责怪罪了他几句。
方玠恰到好处的控诉委屈:“陛下好生偏心,为了护送郡王,我身上的伤到现在还在痛呢。”
“这是向朕讨赏来了。”嘉应帝对着身侧的贵妃和长子抱怨,回头笑骂方玠,“朕偏不给你。今日且赏了晏宁,回头让他去谢你。”
陆贵妃何尝不知道事情因方三而起?但皇帝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只好附和而笑,一双过分明艳却浅添岁月风霜的眼睛幽幽看向方玠。
这小子的讨厌劲和当年的皇后方榭简直一模一样。
帝王看似不甚在心,有功不赏,实则对他们的偏颇无处不在。
嘉应帝人在兴头上,顺着对容虞道:“云中偏远,晏宁回来后,安心在京师长居一段时间。朕再给你挑好的封地,先依照亲王例,封……楚王吧。”
他眼中散漫微醺之意,不知是饮酒后的醉语,还是有心为容虞进爵。
冷不丁听到“楚王”两个字,容虞心头猛然一跳,这才敛衣拒谢:“两位殿下论及齿序比晏宁年长,长幼有序,晏宁岂敢不顾兄弟友悌,擅居兄长之前?”
容晞的生辰在正月,年节之后,加冠进封之事再延误不得了。
是以他提及容晞,再委婉加上容时,家宴之上论兄弟,言辞无甚错漏之处。
却暗自啼笑皆非。
前世他被楚王的阴影笼罩了多年,重活一世,哪成想自己差点得了那弄权之臣的名号?
嘉应帝听他婉谢,暂且打住了这个话头,重又将话题转到宗族长幼之内,夸赞他知礼友让,又喟叹他少年失了怙恃,嘱咐他多和几个堂兄弟来往。
容虞一一听过,含笑举起了杯盏:“臣谢过陛下。”
容晞在皇帝下首,容时又不良于行,嘉应帝扫过一眼,唤了那对不过十四岁的双胞胎上前来:“老四老五,大概还没怎么见过你们晏宁堂哥吧。”
在长者的场合,似乎格外爱抓最年幼的晚辈出来表达慈爱。
双胞胎似有些畏惧皇帝,只余恭谨,上前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礼。
皇帝预想中的天伦和乐场面并未出现,兴致淡了些,目中现出怅然追思之色。
容虞近距离去看两位皇子。
双生子是吉兆,四五皇子面容生得极相像,浅浅婴儿肥未褪,一时如镜相映。
略居于前的四皇子容晓,行礼比弟弟慢了半拍,动作更稳重从容些。
殿上香风萦绕,容虞默然看过他的衣袖,只恍觉有什么熟悉的气息。
奇怪,四皇子不像是爱用薰笼熏衣裳的,怎么袖摆遗留的一道香,如此特别。
他微微按下了心头疑惑。
*
每席案几之上奉有金樽美酒,入席之初,苏辞悄然从袖中探出纤长银针,先在容晞的玉壶中试过,才探了探自己眼前的。
但他隐隐还是不放心,索性不动声色将两人酒壶相换。
孰料,快至开宴,身侧侍宴的宫娥为他斟满了一盏酒。随即,方玠不动声色走到了近前。
“苏伯母嘱咐我,年关之前要多盯着你,不教你喝得酩酊大醉。”
他无辜一笑,飞快把藏在袖中的同形制玉壶搁在案上,反而收走了苏辞的那壶。
“我给苏大公子换了果酒,今日宴上的新丰贡酒,就由我代劳吧。”
苏辞作了个惨叫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你故意的吧?”
他纵然是高门中父母辈都期望的那种孩子,可将进及冠,不得不面临一个长辈们都要挂心的问题:媒妁之言,婚姻之约。
苏夫人忙着给儿子牵红线相看姑娘,偏偏苏辞近日总是大醉归家,约定要见的几家女郎,一个也没有见着他的面。
方玠脸上的表情十分纯良:“苏伯母的话,我不敢不听。”
方玠母亲早逝,苏夫人一向将他当作儿子看待。
说罢,宫人唱喏声起,是皇帝的仪仗队将至殿外。
方玠旋即回身归席,苏辞只得悻悻作罢。
宴至中途,眼看殿中一派灯光和暖其乐融融,甚至嘉应帝为照顾小辈们的喜好,令内廷备了时下盛行的杂耍戏。容昭那边仗着平日受宠爱,也往父母席前奉酒说着吉祥话。
苏辞却觉无端燥热起来,落在眼中的景物都开始迟缓,清明摇摇欲坠。
他掐了一下手心,意识到不对,连忙起身借更衣之机离席。
若是在平时,几人共同进退,他该先知会容晞或者方玠的,但容晞的席位虽然与他相去不远,交叉错前,但皇长子正坐在皇帝下首,这个时候,他无心去打扰自家殿下。
方玠正与容虞陪着皇帝说前番之事,更是无法知会。
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菜肴,还是酒茶,还是熏香?
苏辞几乎随时为容晞带着常用解毒之药,这时也顾不上多少,胡乱拧开瓷瓶往嘴里送了几粒。
是了,他换下容晞的酒,虽被方玠顺走,但宫娥斟杯的那盏落了他的肚。
他早该意料到的,距离殿下及冠堪堪一月,那些人,只会狗急跳墙,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方玠顺走了几乎满壶的酒,他怎么样了?
苏辞有心回殿去朝他示警,但他的腿脚已经开始发软。
当世很难有银针探不出的剧毒,那时观针尖颜色未变,他终究大意了。
殿内暖融,外间清冷,疏疏花木枝桠纵横,苏辞强撑不住,在无人处跪了下去。
他人虽聪慧玲珑,毕竟只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宫中阴私手段,有些是他闻所未闻的。
朦胧间,有一双如玉的手欲要扶他,不知是宫娥还是嫔妃。
苏辞心中警铃大作,他狠了狠心,牙齿朝舌尖咬了下去。
*
嘉应帝被容昭的撒娇奉承吹捧得飘飘然,他喜欢这种不加掩饰的濡慕少年气,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随口哄了几句。
一转眼,见本该坐在下首的容晞不见了踪影。
皇帝的眉头微不可察皱了起来,在儿子们排队给他演示天伦之乐的时候,自己看重的、端方温顺的长子忽然离席,倏然让他生出了雏鸟羽翼已成的不受控制之感。
容晞正捡着偏僻处走,他怀中抱着浑身发烫的苏辞。
“殿下,雪徵他……”苏辞的意识还勉强留有几分清醒,四肢轻软不受力。他想说,他还是中了旁人的道,那根本不是毒物,而是春情之药。
可惜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到了唇边成了轻轻溢出的低吟。
所幸容晞明白他的未尽之语,安抚道:“无碍,我已经着人看着他了。”
容晞来时,只见轻巧罗衣闪动,有个影子受惊急急隐没躲藏。他刹那明白了布局人的心思,只是他忧心弟弟,唯恐方玠再有什么闪失,让亲信先去照看方玠。
这才没有立时抓住欲要接近苏辞的宫娥。
困扰苏辞的心事一去,他只觉意识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他不该仓促服解毒丸的,解毒丸原理,是促使毒物呕出;若遇到下在酒中入了脏腑的毒药,亦是尽快排出,加快身体的运转,让药物从流汗中发散出来。
可他用了解毒丸散春情之药,促使药物发作更快,瞬间涌上来的情热极为难过。
冬去近春,苏辞衣衫都被汗浸透,失水之下,像被抛在涸辙的鱼。
——而容晞的到来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今日,容晞本是一直留意着他,见苏辞仓促离席,心下不安,亦是追了出去。
见到那人如此情形,惊怒皆有,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没事的,我在呢。”容晞揽紧了怀中人,来不及回居处,就近找了一处供休憩的无人偏殿,将身上的大氅铺展开为他垫着,又问了一句:“你需要什么?”
苏辞咬了一下舌尖:“凉水,还有刀。”
周畔没有水源,容晞以衣兜雪给他送去,又取下发髻侧簪放在他的手心。
隔着一道屏风一扇镂刻门,容晞久久立在外面,牢牢守着他。
他知道,待这阵情热捱过去,苏辞的模样只会更狼狈不堪。如兰如竹、如雪如玉的那个人,在以雪试图冷却,以血勉力维持着清醒。
有过交心,有过拥吻,容晞其实很想去贴近他,去帮助他。
但他亦是知道,尊严是比爱意更让苏辞看重的东西。
容晞的品行不允许他将错就错,趁对方软弱之时逞一己私心。
他只尽责地挡在他的门前,将可能有的世人窥探视线隔开,将外间所有的风波一力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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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长期请假说明】由于作者身体不适需要长时间治疗休养,只能在状态好的间隙写文,决定这篇存稿到完结再更。我会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早些回来,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天天开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