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翻飞》高亦叙

2、留下半寸风

　　两个月前。

　　三月的气温已不是特别寒冷，人类的衣服也没有那么厚重。所以，我最喜欢飞快从他们身边跑过，冷得他们一阵打喷嚏是我眼里最滑稽的场面。不过也会遇到一些漂亮女孩子，扎着两条及肩的麻花辫，穿着粉色格子裙显得可爱又美好。我总是舍不得冷到她们，便轻轻走到她们身边，阵阵微风吹起发丝，她们只会感受到一阵凉意。然后，我猛的跑开，掀起了她们的裙摆后逃走，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窃喜。
　　我在一个校园小花园偷看别人上早课，有一个姑娘老是往我这边瞟，她能看见我?等我凑到窗前，她原来只是上课走神了，看着花园的树，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跑过去摇了摇树枝给她打招呼，尽可能露出我最好看的微笑，她却只是转过去继续听课了。如果她可以看见我，我的笑容就没有白费！
　　我跑到她们班的门后，想仔细听听老师在讲什么，谁知门一下子打开，几个男生冲出来穿过我径直跑向操场。他们可能是去打球吧，有一个高个子抱着一个篮球一边跑一边喊着外面好冷。我伸着脑袋看刚才那个姑娘，她收起语文书，低头在一堆书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拿出英语书和一些卷子上来。我悄悄走到她身边看她做题，前桌的女孩子伸懒腰碰倒了这个姑娘桌子上堆的书，刚好又掉到侧面砸倒了她自己堆的书。我看着俩人一边问彼此做到多少题了一边捡书，听到教室不知哪几个男生在讨论班里哪个女孩最好看。
　　“陈欢欢?算了算了，她长得还行就是凶得很，那个漂亮，那个学画画的王什么来着？”
　　“王琴呀！”
　　“对对对，长得又白脾气还温柔！”
　　“你别想了，老苏那小子已经准备下手了，高考完他就要表白，蜡烛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真的吗！”旁边本来在做题的女生探头过来，一脸不可思议：“难怪苏小海那天在食堂买了两瓶牛奶，下午王琴就在书包里看见哈哈哈！我要去跟她讲，原来真的是苏小海送她的！”女孩一边说一边跑到第一排去了。
　　我依然待在这个姑娘身边，不知道她是听到后面的男生说她长得太普通不好看，还是因为我在这里她有点冷的缘故，她把头埋课桌上双手抱着自己。我轻轻翻开她的书，在第一页安静躺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张期。
　　我挥手带走了那个用低俗语言嘲笑别的女孩不好看的男孩面前的几张卷子，一直卷飞到了草地上，他狼狈的一边捡起一边咒骂：“烦死了什么破风这么大！”
　　我头也不回又飘回张期的窗外，她座位靠窗，我可以在这里看她，她也不会觉得冷。上课铃支撑起她的腰杆，打得挺直，她眼睛有点红，但是依然坚定地望着黑板上刚刚写上去的一串单词。
　　她短发下是灰白的卫衣，是洗不干净的墨迹沾染的灰色配套裤子。张期额头上有很多痘痘，有的红红的，顶端有个白点，脸上还有很多痘坑。她脸有点胖乎乎的，一低头就是双下巴，发质不好，分叉的发端乱糟糟的。我注意到她右手中指第一指节上的厚实的茧，她的笔挤压着那一小团茧。那应该是无数笔记和文字积攒的充满能量的诗句，是蕴藏了山川湖海的未来的一个全新的世界，是她向往的远方的车票。反正，不会是她听到那些男生说的，那丑陋又粗劣的老柴！
　　老师讲到英语卷子的改错题，点了几个全错的学生名字，让他们站着听。念到张期时，她红着脸站起来，很难为情地望向老师。
　　“张期，你英语一向是班上前几名，怎么这次怎么就在改错上面栽了?”
　　“……”她只是沉默着盯着手上的卷子看，眼睛里渐渐蓄了些泪花。
　　“我老早就说过，”老师转向全班，“不止数理化需要练题，英语也要练着走！听不进去，这要是高考还有后悔的机会吗？誓师大会才没过多久，这就只有不到七十天了，时间就是那么快，现在赶紧给我练！”
　　课间的张期趴在桌子上用尽全力大哭，但是只有我能听到。
　　所有同学都在继续练题，或者背书，没有人能拨出一部分时间来安慰她。每个人都很忙，加上老师的激励，练题的气氛更加浓厚。
　　她攥着试卷，手指甲陷入肉里，掐得通红，袖子也湿了一大块。我能够感知到她的无助和委屈，但是没办法宽慰一下，只能隔着窗户盯着她看，幻想出一双人类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第一次萌生出想成为人类的想法，如果我是人，我可以告诉她其实我挺欣赏她，可以告诉她没关系不要太悲伤会好起来的。如果我不是风，我可以被看见。
　　不知她哭了多久，突然就开始低头在抽屉里寻找什么，最后拿出英语习题，翻到改错题就开始练。挺好一姑娘，就是压力有点大。我不禁想为她擦拭一下睫毛上残留的泪痕，算了，不要打扰她练题了。
　　我转身便飞往食堂，携带着满身的饭香回来，撒在她们班教室里。我已经听到有人肚子叫了，是第一排叫王琴的姑娘，但是她并没有停下做数学题，只是抿了一下嘴巴就开始画辅助线。张期也没有因为我的提醒就去买点吃的，可能是准备马上最后一节课下了再去吃午饭吧！我坐在窗外的树枝上，轻轻摇曳着，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做题。
　　一直等到英语老师喊下课，张期才收拾东西，但是迟迟没有往外走。我明明已经感受到她的饥饿了，却见她不紧不慢拿出一个笔记本，趴在桌子上开始思索和书写。我凑过去时看见，她写隔壁班的班长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写今天班上有男生说她丑，写改错题居然全错了。我不想管她这些少女心事，只是想让她去吃饭，便又跑了一趟，把食堂的饭香带来堆到她鼻子前。
　　“张期！”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抱着几本书走过来，熟练的坐靠在张期前桌的侧边上，眼神望着窗外赶着去食堂的同学们，“吃饭了呀！走走走”
　　“马上，我也饿死了，今天有肉末茄子！”
　　“哪个跟你说的？”
　　“闻到了啊，谁叫你们楼层高。”
　　一个在讲台上遮遮掩掩充手机的男生歪着头看过来:“林安清，你又来我们班，到底是真的来找张期，还是看帅哥啊？”
　　张期合上本子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笑：“我跟她说我们艺体班帅哥多哈哈哈，她就天天来！”
　　林安清也逗笑了，轻拍了一下张期的手臂，洋装生气朝着男生轻吼：“你再乱说我去给你们班主任说你交模型机！赵天赐你给我等着！”
　　赵天赐站起来壮大声势又忍不住笑：“等嘛，今天下午校门口等你!”
　　张期背着书包拉着林安清走了，路过门边使劲推开了教室大门，吓得赵天赐冲过来把门带过去虚掩着。
　　张期和林安清手挽手走出教学楼，到了玉兰花路，我挥手间，吹下许多玉兰花瓣，俩小姑娘惊喜得要跳起来，跑到花瓣雨里转圈圈。今天的阳光很好，张期笑起来像是在发光。
　　“那好像是艺体生吧！”一群女孩从旁边过，看着林安清书里夹的几副素写窃窃私语，“应该是，文化生怎么可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哎真的是这样！”另一个女孩附和着，“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去学音乐，回来以后可会打扮了，而且高考线才三百多分，我的天呐，省了多少事，我们辛辛苦苦练题不如人家随便考考！”
　　林安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说这话的女孩，把怀里的书塞到张期手上就准备冲上去干一架，还好张期及时拉住了。那几个女孩很不屑的翻着白眼快速走远了。我赶上去，卷了一捧路边的沙子就扬到她们的脸上，过路的人看着她们灰头土脸还眯了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我回到张期身边，只听她温柔的安慰着林安清：“你管那些干什么，她们又看不到你日日夜夜坐在画板前面，看不到你又要练画画又要学文化课，看不到你的崩溃和梦想。她们只是无知的没有目的的批判者而已！”
　　“我就是气不过，心里难受，凭什么让人这么说，怎么的，念个书还分个三六九等还有优越感嘲讽别人?”
　　我不是很理解她的委屈，不懂他们这些事。只是不想张期不开心。她是个应该开开心心生活的姑娘，在我离开这里之前希望她可以一直开心不再委屈。我只是一阵四处流浪的风，没办法永远留在这里，虽然即使留下我好像也没法为她做什么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就只是想在走之前让她少一点难过吧，风是没有办法长久的留在一个地方的，无论如何，我留不下来，可是又极其不放心我走后她会不会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