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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镜中窥今世 ...

  •   李晏虽看似弱不胜衣,身量倒比容璟这具躯体要高上一些。

      他鸦羽似的眼睫轻垂了一瞬,那双眼中的涟漪又荡开,是轻快愉悦的笑意。

      容璟却似全然愣怔在了那里,他下意识地推拒,极快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畔,这才反应过来,剑眉微蹙,强作镇定地低低斥了一声:“你——别乱来!”

      但到底被人听出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明明是他——他近乎悲愤地想,心底却像被蜻蜓点水般一触,看似平静,实则叠成了万千水纹,久久不曾散去。

      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炸裂开来,容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

      李晏乱发披散着,适才遮掩了唇角的一点寒芒,这时看来,他的唇齿间原是噙着一根极细极短的银针,在绛唇间幽沉又刺目,一吻落过来时,微不可察地,在他唇上刺破了细微的伤口。

      他却不觉得疼,许是涂抹了什么麻药之类的。

      经由唇珠,灼热漫上了脸颊,继而涌上脑海,让他一时迷惘。

      容璟的意识漫上昏沉,仿若溺水之人,眼前珠光模糊成流淌的浅淡银河。

      李晏双手自革带的桎梏里脱出,含笑扶了他一把,如许亲近而暧昧。

      黑暗袭来前,容璟恰落入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察觉到自己是跌入了那人怀里,他恨恨地咬了唇齿,极微极密的痛感迟迟才传来,一切感觉都被冲得迟钝。

      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之上,他初来乍到,仗了先知的优势,却失手在地利之中,哪怕对手是梁文皇,依旧是那么的——令人心有不甘,怅恨难平。

      他徒劳地试图睁开眼睛,却抗拒不过四肢百骸漫上的倦意。

      李晏抱着他顺势坐于地上,轻笑着俯下了身来,拭去他唇上的细小血珠。

      在这地宫之中,其上的人间也成了藏着雷霆的苍穹,他阖眼听了半刻动静,估量着殿前流过的血和折损的兵刃,再睁开眼睛来,却是无悲无喜,冷定得无情。

      ……

      垂拱殿往前是大庆殿,本是大朝会之处,这一道起落石阶之路,此时已被血色染透。

      随着陆景起事的士兵,手中握着的横刀刀柄被血堆积得滑腻不堪,亦有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被模糊成一片的视野里,他看到白衣的帝王提着剑自垂拱殿走出。

      垂拱殿作为君王朝会前的休憩,及素日理政时而用,陆景坐上大将军之位的这五年,每每朝会时的大庆殿,李氏的小皇帝也不过是个隐在毓珠之后的摆设。

      真正的权柄在前朝的政事堂,垂拱殿倒还留着,给朝会前无所事事的小皇帝一个玩乐的地方。

      平常里面无一奏章文书,据说小皇帝迷上了木匠营生,甚至堆满了绳墨木屑。

      而此时,李晏着白衣常服,踏着血河从垂拱殿而出,在两处宫殿连接的廊道里,一步步走向昭示着皇权的巍峨大庆殿,血色溅上了他的鞋面,甚至污了他的衣摆。

      道旁已有人俯身了下去,谁也不敢只把他当作空有容色的傀儡皇帝。

      士兵牙齿咯吱作响,他死死地盯着白衣人手中血色的横刀,那被血掩盖黯淡了的金色他永远不会认错——那是陆景大将军的金错刀!

      被视为陆景滔天权柄象征的金错刀,轻飘飘地提在小皇帝的手中。

      刀上血色犹然,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人心的溃散,轰然倒塌也只是在一瞬间。

      ……

      容璟醒过来之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

      下次万不可如此贪凉,于水殿昼寝,他迷迷乱乱地想着,伸手待要抓过覆身罗衾,触手却似遗失了什么——书,对了,他睡之前原是抱着那卷素来喜爱之书的。

      这个认知使他蓦然睁开了眼睛,翻身而起。所处的床榻拥衾温软,和他惯卧的硬质高床迥然不同,流苏帐低低垂着,是巧绣繁复中不失安谧的杏黄色。

      灯火长明,映进来帷幔重叠的影,投成一片影影绰绰的朦胧。

      殿中还有另一人的气息,容璟烦乱地按着额头,随口唤着内侍:“长福,什么时辰了?”

      有人轻笑了一声,走至他的面前,启口应道:“夜未央,已是二更。”

      “你昏睡了三日。”

      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倦意沙哑,但仍是低沉柔和的。

      属于一个他结识不久、捉摸不定的美人。

      梦中那个毁了他心中仰慕的梁文皇形象的李晏?

      “……”容璟低低骂了一声,第一反应待要去寻自己的佩剑,动作幅度大了些,腕间被撕扯得疼,定睛看去,才惊觉自己手腕脚腕都被扣上了环状金锁,连系的金链末端缚着嵌入床柱,形成一张天罗地网,堪堪够他起身,却困桎一方,走不出这具床榻三尺之外。

      操,怎么还是这个鬼地方?

      容璟又骂了一声,只觉头更是痛了,抬手又按上了额头。

      三日三夜,足够情势陡转,大势已去。

      胀痛的头脑慢慢清明了起来,他敛了目,缓缓平复着气息,沉郁敛思的神容藏了半边在灯火阴影里。

      事已至此,怕是尘埃落定,而他仍在这里,李晏并没有杀他。

      片刻,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冷静道:“梁文皇,麻烦给我一面镜子。”

      殿中之人已走到了他的面前,只见李晏手里是他那洇得不堪读了的《世祖本纪》,誊抄的墨笔和容璟曾小字朱笔注解过的颜色杂糅在一起,赤与黑纠缠不清。

      听闻他这个要求,李晏诧异了一瞬,还是依言又退了几步,去往菱花镜前给他拿了个堪以手持的理容面镜过来。

      容璟注视着明镜映照的容颜,那是属于陆景的脸。

      梁朝的权臣陆景出身微贱,史载十余岁时谎报年龄从的军,至大权在握时,无人知他真正的岁龄,但观其形容面貌,大抵和他相去不远的年岁。

      镜中人剑眉星目,眼眸深黑,极俊的长相,倒和他原身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容璟出身天潢贵胄,养尊处优久了,诸事顺遂,英武面貌总是有几分坦荡稚拙的少年气。而眼前这张脸,却因征场风沙的磨砺,多了几分属于武将的凌厉,陆景身为大将军是在沙场上见过不少血与火的,于凌厉中又带了灼灼迫人的杀气。

      糅合成一种奇异的,让前世的容璟心驰神往的英艳气质。

      莫非梁朝这个权臣陆景,是他多代以前的祖先?

      容璟狐疑地又看了一眼李晏,青年身形颀长,许是去了身上繁杂的针筒暗器,素衣束发,只衬得腰肢瘦削,弱不胜衣,再加上他过盛的容姿风仪——

      这真是能上得了烈烈战场,将北虏驱之塞外五百里的大梁文皇帝?

      容璟没有陆景的记忆,他对陆景的了解也仅来源于史册记载,对他的个人喜恶,于皇帝两人之间私下里的相处方式一无所知。他前世怎么说也是做过皇帝的,惯成了自恃的性子,也懒得去摹拟别人的身份角色。

      李晏见他的模样,却是很满意地一笑,启口低沉柔和:“朕的大将军,不枉朕苦心孤诣费了三枚针,才将你生擒了来。”

      容璟冷笑了一声:“你想要擒的到底是陆景,还是我?”

      史书记载里的陆景,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他仍好端端地在这里,或许是因为这场变故,暴露了他身负着的奇诡来历,让李晏对他生了兴趣,杀心暂时按捺了下去。

      可他又不敢确定他所处的这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历史,曾存在过的大梁王朝。

      连同眼前这个名为“李晏”的人,都有些可疑。按理说他看过了无数遍《世祖本纪》,那个前朝皇帝的生平经历都在他的记忆里,该是再清晰不过,但现在的李晏,活生生在他面前,一颦一笑无比陌生,找不到一点熟稔的气息。

      容璟也放弃了在他身上找那个书页间模糊的影子。

      连成为异世另一人的经历都有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你不是陆景,”李晏缓缓摇了摇首,重复道,“虽然你附身在他的身上,可朕断然不会认错。”

      容璟举腕动了动,打眼瞧着手上的束缚:“这么说来,你是相信我乃天降之子了?”

      “总归你现在已落于朕手,是仙是妖又有什么干系呢?”

      李晏于他身前俯弯下去,优雅拈花般地挑起他腕间束着的金链,眼中殊无笑意。

      灯火照在大梁皇帝的身后,他笑的时候宛转多情,但眉目冷下来的时候,潜藏在阴影里更像一个艳鬼,涌动着的黑暗气息几欲择人而噬。

      容璟沉默了下来。李晏太过于灼目也太过于令人迷惑,他看不真切。

      为帝者,当如山岳高峻不动,日月贞明普照。容璟的父皇曾教过他《帝范》里的内容,更拿梁文皇来勉励于他,可真当见了,才觉史书或许只是写给旁人看的。

      眼前人机变千面,却不知哪一副才是他的真表情。

      美则美矣,却危险得紧。

      “既然你亦为梁文皇,不瞒你说,”容璟慢条斯理道,“我非仙非妖,只是一个后世帝王,观史时误入此处。我知道梁史上陆景会反,也知道皇帝会诛他后而揽权,故而不想坐以待毙,只求放手一搏,或许能换来生机。”

      “你知道么?”李晏的手指已抚上他腕间的金锁,满意地叹息,“哪怕是前生,或者后世的李晏站于朕的面前,说着这样的话。对朕来说,也是是敌非友,除之而后快。”

      身后事不过是虚名罢了,容璟倒也认同,他那些年尊崇仰慕梁帝李晏,于文帝陵前曾年年春祭供奉,不过是寄托己身哀思,知道于地下的骸骨无益。

      而眼前是色如春花的美人,叫着同样的名字,是一段相似的历史。

      是耶非耶?真耶幻耶?容璟不敢确认,他抬眼看着身前的人,缓声道:“我不是此方世界之人,生死不惧,你若真杀了我,我还能试试有没有回家的机会……”

      若真能回家,待要来年春祭之时,可得亲手写一份祭辞,于文帝陵前焚香告之,好好地与偶像说道说道这段奇事。

      李晏的手循着金链抚上了他的手臂,倒像在透过神魂看他身躯的变化。

      上好的良机送予面前,容璟是再看重不过眼前现实之人,他的反应甚至比心绪转动更快,反手钳制住那人苍白的手腕,猛然一拉扣他入怀,金链为索,格在他的咽喉寸前。

      这一切快得令人猝不及防,那枚面镜如团栾圆月,跌于衾枕,幽幽散着清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镜中窥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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