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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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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南山寺。
谢观玉正在桌案前读信。
是司南、司北写的,二人得了皇命,已出发赶往南城。
敲门声传来。
“进。”
江雁锡心中有愧,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阿玉……”
她自觉地绕到谢观玉身后,殷勤地给他揉肩。
他按住江雁锡的手,牵着她坐在他膝上,问:“怎么了?”
江雁锡说不出来,闷闷地抬脸看他:“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谢观玉抚了抚她的脊背。
“如果是因为包庇劫匪的事,没有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们了,也和走镖的师傅们谈好了赔偿,他们恨的是劫匪,没有在生阿雁的气。”
“你知道……”江雁锡一惊,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没有揭穿我呢?”
“我不想你为难。”谢观玉抬眼。
江雁锡眼睛一眨,忍不住扁起嘴,落下两道湿凉的眼泪。
她好怕阿玉会生气,再也不理她了。
江雁锡认认真真,将当时的情形说清楚了。
“……扈娘为了赔罪,让大石头挥鞭子打她,停鹂割了腕,伤口好深,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很亲,我好怕她死掉,难过得想哭。”
江雁锡顿了顿,还是偏心地补了一句。
“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很可怜。”
谢观玉不置可否,捧着她的脸,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眼泪。
“阿玉,你讨厌我吧……”
“我为什么讨厌你?”谢观玉不明白。
江雁锡哽咽道:“因为我说谎。”
“我没办法讨厌你,阿雁。”
谢观玉低眼,看见她脸颊被养得肉了些,忍不住捏了捏。
“而且,我知道,你下次再遇见‘可怜的好人’,还是会瞒着我的。”
江雁锡困惑地眨了眨眼:“有很多次吗?”
“嗯。第一次,你凶巴巴地威胁我,还出了馊主意想让我消气,我差点气成河豚了。第二次,你说伏低做小想讨好我,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观玉很轻地抚摸她泛红的眼尾。
“阿雁,我从没有觉得你心软、纯善是不好的。我只是很怕,会不会有一天,你为了更在意的人,又不要我了。”
“我才舍不得呢!”江雁锡认真道,“阿玉是我的宝贝,是最特别、最重要的。”
谢观玉心中的薄冰融化殆尽,他被好听的话冲昏了头脑,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抱抱我。”
江雁锡见他笑了,也开心了起来,阿玉没有讨厌她,真是太好了!
她紧紧抱住他,鹦鹉似的缠他,像在施法术,想要把刚才那句“讨厌”抵消。
“阿玉、阿玉……喜欢我吧、喜欢我吧……”
谢观玉耳根泛红,轻哼道:“黏人精。”
脸贴脸腻了一会儿,谢观玉抑了抑轻挑的唇角,正色道:“可是阿雁,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骗你的。”
江雁锡懵懵地注视着他。
“一路以来多少高手都没能劫镖,他们得手绝非偶然,至少,并不是能被轻易捉到的笨贼。”
谢观玉很轻地拧眉。
“苦肉计演得太过,反而显假。割腕暂且不论,眼睁睁看着壮汉鞭打女人,的确很能挑动情绪。弄虚作假,自然骗不过你,可是他若用全力挥鞭子,会出人命的,正常人真的敢打下去吗?”
江雁锡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没有打下去,我把鞭子接住了。”
谢观玉一怔,彻底没了复盘的心思,轻轻托起她的手腕,拉到眼前细看。
江雁锡见谢观玉眉头紧锁,不想他担心:“我没有硬接,用了巧劲的,一点儿也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谢观玉注视着她已经看不出痕迹的手心,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道:“傻不傻?”
江雁锡正疑心阿玉是不是在骂她傻,想反驳一下,却见他虔诚地低下头,竟是在她手心亲了亲,如蜻蜓点水。
这就是吻么……
她手心发麻,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江雁锡晶亮的眸子滴溜溜一转,腻声道:“阿玉,我嘴巴也疼。”
谢观玉紧张地抬眼,仔细检查她的嘴唇,看了一会儿,正捕捉到她眼睛里的笑意,松了口气。
“很痛吗?”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嘴唇。
“嗯,不小心咬到了,痛。”
见他只是揉,没有更多的表示,江雁锡有些着急,含蓄地暗示道:“阿玉,呼呼就不痛了。”
谢观玉果真凑近她的嘴唇,他的脸近在咫尺,江雁锡心跳乱了几分,期待地闭上了眼。
却听谢观玉淡声道:“阿雁,你要先答应我两件事情。”
江雁锡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谢观玉眉目冷凝,严肃极了,没有半点想调情的意思。
“第一,以后有事要先和我商量,不许一个人涉险。”
“我……”
江雁锡想解释,见谢观玉动真格,凶巴巴的,连忙认真地点点头。
谢观玉见她委屈,薄唇轻抿,她如今对危险并不敏感,他必须负责一点。
“第二,这次被劫的是我们的东西,所以可以不追究。但他们若是再犯,我必须公事公办。”
江雁锡想了想,觉得有理,又点点头。
“如果你违背约定,我就……”
谢观玉斟酌了一下,还没想好。
“我就惩罚你。”
江雁锡睫羽轻颤,谨小慎微地问:“惩罚是不是……永远不和我接吻了?”
谢观玉注视着她,泪痕未干,鼻尖红红的,睫毛上还坠着泪珠,可怜极了,仿佛这真是什么天大的惩罚。
就这么想和他接吻吗?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软声道:“不是。是这个——”
谢观玉在手上哈气,贴着她腰腹的软肉,在她肚子上挠了挠。
江雁锡痒得不行,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笑了起来:“好痒……”
她仰起脸,蹭了蹭谢观玉的肩膀,将话题扯回来:“阿玉,我知道错了,我也答应你了。可是嘴巴真的好痛,你继续呼呼我嘛……”
“痛哦?”
谢观玉神色寡淡,凶凶地捏住她的脸,耐心地在她唇上轻轻吹气。
江雁锡教他:“不够、不够,要像手心那样……”
谢观玉忍不住笑起来,又在她肚子上轻挠:“阿雁,再这么色,我要惩罚你了。”
江雁锡被一番蹂躏,痒得不行,笑得没有力气了,连连求饶:“不敢了!阿玉,我再也不敢了——”
谢观玉哄道:“叫一声夫君,我就放过你。”
“夫君……”
江雁锡从善如流,百灵鸟似的,贴着他的耳朵,叽里咕噜说了好多好听的话。
“宝贝阿玉,亲亲夫君……”
“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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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到了,人也到了。
司南、司北驾马车上了南山寺,将货箱卸下,搬进库房。
司北在借着月光,在院中的太平缸里照了照头面:“司南,你看我这样子还过得去吧?半年未见,又风尘仆仆的,王爷不会认不出我们吧?”
司南嗤笑:“磨磨唧唧的,哪那么多讲究?放心吧,你化成灰王爷都认得!”
他已大大咧咧地走到谢观玉禅房前,抬手准备拍门。
正在这时,门从屋内开了。
江雁锡与他大眼瞪小眼。
只见司南金刚怒目,劈头就是一拳:“妖女!你把王爷怎么了?”
江雁锡闪身躲过,见来者不善,连忙关上了门,喊道:“阿玉快跑!有刺客——”
司南的第二拳,刚挥过去便软了力道,在他惊愕的眼神中,谢观玉将江雁锡挡在身后,用手接了一拳。
司南、司北齐齐跪下:“参见王爷!”
“这是我的好朋友,司南,司北。”
谢观玉示意二人免礼,同样向他们介绍江雁锡:“这是江雁锡,我的未婚妻子。”
……
禅房内的气氛骤然严肃了下来,闷热,凝滞,一点即炸。
司南已经用尽了毕生了最大的耐性,此时忍不住,焦虑地来回踱步,时不时以拳击掌,重重地叹气。
司北尚且还能沉住气,先行了一礼,试探道:“王爷,圣上得知喜服失窃,特命我兄弟二人亲手将衮冕婚服送到南城,如今已收入库房。只是……”
谢观玉不语,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江姑娘如今的确痴傻,可是,若有一日,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康复,岂不是养虎为患吗?”
谢观玉淡声道:“多谢你,司北。其实只要相处几日,你就知道阿雁本性很好,从前种种皆是身不由己。”
“不是那么回事!”
司南自知说话难听,直直跪下,大有死谏的决心。
谢观玉先一步扶住了他:“半年不见,你变得客气、生分了。”
司南没办法,若仅是主仆,倒犯不着多管闲事了。
但他们兄弟二人自幼与谢观玉一同长大,眼见他道德沦丧,忍不住苦心相劝。
“你可想过江姑娘的意愿?她是你的皇嫂——”
“那段关系在她被逼跳崖时就结束了。”
谢观玉拧眉,眸色渐冷。
“难道,要她为一个烂人守贞吗?”
“阿玉,你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司南摇头:“她如今是个傻子,所谓感情,不过是你这个聪明人的诱骗……”
他说得太过赤.裸,司北听得心惊,喝止道:“司南!不要没了分寸——”
谢观玉怔了怔,眸色微黯。
诱骗。
他们的感情,也许是名正言顺的。
江雁锡在变得痴傻之前,的确没有那样喜欢他。她原本是要走的,是他痴缠来的,可是为什么留下来,是因为心软,还是爱……
谢观玉不知道,他不愿去想,只是时常患得患失。
司南自知失言,仍是“扑通”一声跪下,语调缓了些。
“阿玉,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你可以力排众议给她很好的生活。可是你说江姑娘从前是身不由己,现在这样的状况,你怎知又是……我知道自己说多了,这些话,我以后不会再提。”
“我明白你们的苦心,仗义执言。”
谢观玉背在身后的手一点点紧攥起来,修剪得干净的指甲陷入肉里去,直到手心的血一滴一滴往下坠,痛感使他愈发清醒地唾弃自己。
“我试过,我做不到……”
……
司南翻来覆去,不得安寝。
“哥,我今日话说得是不是重了些?”
司北正翻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情到深处,还悄悄抹了抹眼泪。
“就差指着鼻子骂王爷诱拐痴儿了。”
“我也是急昏了头!王爷为何羁留于此,他不在乎,我却没忘。万岁爷既已松口放我们来,过几日母钱案一破,他大有可能顺势回京。若此事落在圣上耳中,王爷会如何?江姑娘又会如何?”
“难道还能抛下江姑娘不管吗,还是把她送回三皇子手中?”
司北示意他噤声。
“你吵到我看书了,你和里头天天嚼舌根、掺和别人家事的人一样烦!”
“还说我,你这大老粗,一天天看的什么书,儿女情长个没完没了,狗熊抹眼泪似的,也不害臊!”
司北不赞同:“你这是偏见,粗人怎么就看不得缠绵悱恻的话本了?我这叫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话不投机,司南重重地叹了口气,匆匆穿衣起身。
“你做什么去?”
“下山,买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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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钟磬阵阵。
谢观玉与江雁锡在院中练剑,两把木剑整齐划一,双剑合璧,情意绵绵。
一套剑法练完,江雁锡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阿玉,我给你擦擦汗。”
谢观玉先拿了帕子在她额上轻轻擦拭。
“我太脏了。”
“我也好脏。”江雁锡有些羞赧。
“阿雁香喷喷的,一点也不脏。”
江雁锡却不乐意,示意他低头,额头抵着他的,亲昵地蹭了蹭:“这样我们就一样脏了。”
只听“扑通”一声,司北正在井边打水,被肉麻得手一抖,水桶应声落回井底。
司南蹲在井边刷牙,齿木不小心捅进了喉咙,止不住干呕起来。
……
中午,谢观玉做了一桌素斋,给二人接风洗尘。
“阿雁,这道药膳补气血,你尝一尝。”
谢观玉装了一小碗汤,又舀了一勺,吹温,熟稔地递到她唇边。
江雁锡就着他的手喝了,扑闪着眼睛:“甜甜的。”
“我放错了盐么……”
谢观玉自己喝了一口,困惑地皱眉:“没有啊。”
江雁锡也喂他:“阿玉,这样再尝尝看。”
谢观玉脸颊薄红,软声道:“嗯,甜甜的。”
司南原本埋头扒饭,骤然一噎。
司北体贴地舀了勺汤,递到他嘴边:“好弟弟,你也甜一甜……”
司南艰难咽下了米饭,无语道:“去你的!”
……
夜,圆月。
司南与司北没在禅房找到人,警铃大作。
却听屋顶传来人声。
“阿玉,你知道吗?你就像月亮一样,每天醒来,我都怕自己只是抱着一抔水里的月亮,而你又回到天宫去了,离我好远好远。”
“若我是月亮,那阿雁就是太阳。”谢观玉认真道,“月光生于日之所照,我中有你,共生共灭。”
“不好、不好,月亮和太阳见不到。我要变成星星,围着你闪啊闪。”
“那我们要像开阳双星,一直黏在一起。”
司南与司北默默望天,开阳是北斗第二颗星,也就是武曲星,身旁伴着一颗辅星,军中常用是否能看清双星来测视力。
司南一路捂着耳朵回了禅房:“说了一整天没营养的糖水话,也不嫌腻,谁能想到阿玉以前是那副正言寡欢的样子,如今只怕脸都要笑烂了!”
司北摇摇头:“五十步笑百步,娘要给你说媳妇时,你笑得比阿玉还憨傻。”
司南揽镜自照:“没有吧……就算有,我也绝对发不出那么腻的声音,嗓子被踩了似的,绝不!”
……
库房。
江雁锡与谢观玉低头看着装了衮冕婚服的货箱,哭笑不得。
箱子上缠绕着铁链,上头还挂着十几把不同形制的锁。
江雁锡拉了拉锁链,带出一连串铁器碰撞的声响。
“我们的婚服又被绑架了。”
谢观玉很轻地抬眉,抽出佩剑:“阿雁,你到我身后来。”
江雁锡摇摇头,像个老学究,懂事道:“阿玉,暴力是不可取的,你不是教我要以德服人么?只要我们好好表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定可以感化司南、司北的!”
谢观玉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江雁锡教导要走正道,眼尾轻挑,从善如流地将佩剑收好。
江雁锡话锋一转,晶亮的眸子里露出点狡黠:“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看一下婚服漂不漂亮,不过分吧?”
说着,她取下发簪,插入锁眼,竟是一捅一个准,一口气开完了十几把锁,利落地打开了箱子。
“阿雁……”
谢观玉叹为观止,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帮你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