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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进化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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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灏眼中意义不明的愠色一闪而过,也没有回答,却把苏沫抱进休息室配置的浴室里,帮他调了热水,让他沐浴后出来吃点东西。
等苏沫清洗好身体,穿上浴室里挂着的浴袍,精神才略微清爽了一些。桌子上摆着一壶冒着香气的热粥,还有几样玲珑精致的点心。
苏沫本无心进食,只想着吃点东西再吃药会更好,便也坐下享用起来。
温热的香粥送入口中,进了胃里,苏沫原本就没有吃晚饭,之前那场欢爱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又心神又困扰于会再度怀孕的恐慌中,现在实在香溶的皮蛋粥入腹,倒也唤醒了他被慌乱疲惫压抑的食欲,喝了两碗粥之后又食尽了数样点心,才有了些滞后的饱意。只是苏沫神思还颇为倦怠,也没有注意到沈灏看着他的眼光中的复杂情愫。
只是苏沫再次找沈灏拿药,却换来沈灏冷硬的一句“没有”。
沈灏的车这是一天中第二次开往苏沫租的小区。行驶到半途,苏沫就请沈灏把自己在路边放下,沈灏看着苏沫下了车,进了临街的药店,又进了旁边的连锁超市,索性也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跟着苏沫走了进去。
晚上十点,药店即将打烊。药架上有几种避孕药品,事后的紧急避孕药价格比事前的要贵上许多,苏沫问了店员,被告知这类药品不属于医保范畴,不能刷医保卡消费。苏沫选择了其中最便宜的一种,按捺着心疼——那价格可以买沐熙一个星期的土鸡蛋了,只是他又不敢不买,到底还是在店员冷漠中透着鄙夷的目光中,付了现金。
沈灏进了超市,目光追踪到苏沫,发现他在挑选菜蔬。
包装好的有机蔬菜价格是散装称重蔬菜的几倍,苏沫对比了一下,还是给沐熙买了一小包鲜翠的有机菜心,又给自己选了当天清货打折的一大把看上去已经卖相不佳,不少蔫黄的青菜,放进购物篮里。
沈灏鲜少进入超市,只是他前往的超市,是那种需要缴纳年费的会员制的高端卖场,里面的食材品质经过层层筛选,包装也很精致,卖场环境更是高标准的洁净。现在他跟着苏沫这家路边的小型超市,货架上沉淀的黑色污垢已令他皱眉,苏沫把一大把在他看来已是可弃垃圾的蔬菜放入篮子里更是令他不适,再又提心吊胆地看着苏沫在一堆有可疑黑点的促销水果前挑选,直到苏沫把水果放回原处,才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气。
苏沫随后又买了些肉蛋,便把货物拿到收银台付款,待店员把他所购为数不多的商品扫完码,沈灏却跟在他后面,随手从收银台的旁的货架上取下一包口香糖,放在店员面前,不由分说地把所有货品结了帐。
苏沫站立不久便腰酸腿软,虽不愿沈灏付钱,却也没有气力再和他去争,索性也由着沈灏把他和一塑料袋食物送到出租房楼下。
沈灏还想送苏沫上楼,却被苏沫一口回绝了。
“沈灏,”苏沫站在夜色中,神情平静,酝酿了好久的话终于出口,“我们已经分手了。”易感期的沈灏和发情期的他之间不过做了处理生理需要的行为,和野兽没有区别,只是当时沈灏选择了他作为欲念发泄的对象,他现在护送的行为虽可以说是事后客气的补偿,但沈灏过于殷勤体贴的态度,就算苏沫再迟钝愚笨也感觉了到了其中示爱的意味。
他顿了顿又道,“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们早应该结束这段孽缘了,无论是五年前,还是这两天短暂的交欢,他们不可能也不应该再在一起。
沈灏简直恨死苏沫用这样理智决绝的长者态度对他,仿佛他对苏沫的示爱不过是毛头小子不成熟的热情。只是现实是,苏沫一个三十三岁的Omega ,没有背景,能力有限,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庸碌无为的一生几乎可以预见。而自己可以说就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机遇,结果别人求而不得的,他却如此轻易地弃之如敝履。
他更可恨对苏沫着迷的自己,他不是没有找过类似苏沫气质性格的Omega,其中几位和他的信息素契合度也颇高,只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每每到最后关头都抗拒标记对方。直到再遇见苏沫,又知道他离了婚,他心底隐秘的欲念再度冒上来,在心底叫嚣着,催促着他再次捕获占有眼前的Omega。
他借着易感期由头,再次标记了苏沫,故意没有做防护行为,想着若是苏沫有孕,他们之间挽回的机会或许更大,他虽讨厌孩子,但若这个孩子能成为他和苏沫的羁绊,他也不介意用这个卑鄙的法子。
只是面对苏沫如此直接的拒绝,沈灏身为Alpha的自尊心和向来处于高位的优越感还是让他变了脸色,淡漠道,“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
他靠近苏沫,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想尝尝看,你这个年纪的Omega是什么味道。“
天色愈暗,皎洁的月光洒下来,衬得苏沫的脸色微微发白。他的精力本就透支到极限,现在双腿站得过久,有些发软。或许因为太过疲乏,沈灏恶劣的话语刺进心中,只留下一点钝痛,他缄默着,从沈灏手中接过超市购物袋,转身离开。
沈灏厌恶苏沫摆出那副波澜不惊的成熟姿态,而且每每面对苏沫的笃定和平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情人交往中所有的手腕和技巧都抛诸脑后,只想刺激苏沫,想摧毁他所有防备的铠甲,逼他流露出冷淡克制外表下暗涌的真实情绪来。
但他话一出口,理智就开始后悔。对于生意上的合作方,或者对于私生活的情人们,他向来都应付得游刃有余,只要他想,手段套路可以层出不穷。只是当对方变成苏沫,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伎俩就像下线了一样,只想顺从原始本能地对待他——顺从心底渴求地占有他,标记他,呵护他,又或者……伤害他。
他早就把真实却不完美的自己毫不掩饰地呈现在苏沫面前,那种炽热的爱欲宛若稚嫩青涩的初恋少年,可无论时隔多久,苏沫在他面前还是那个蜷缩在龟壳下面,理智疏离,不肯将自己的真心真感对他交付一星半点的Omega。
明明有前仆后继,不计其数的优质对象捧着真心在沈灏面前,任他采撷践踏,可那副明明拥抱过无数次,标记过无数次的身体,里面的那颗心却从始至终不曾属于过他。
苏沫租的小区没有电梯,沈灏站在楼下,看着他一层一层地往上走,极其缓慢,他走到四楼,还没掏出钥匙,房门却自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帮苏沫把购物袋接了过去。苏沫进门前下意识往楼下看了一眼,沈灏还站在楼下,苏沫不知为何心虚起来,赶忙进屋关上了门。
站在楼下的沈灏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单元房门,目光说不出的冰冷阴鸷。他一遍遍回忆刚才那个开门的身影,直觉那应该是一个Alpha,苏沫说他离婚了,却和别人住在一起……
周末苏沫休息,分租的大学生用积分换了一组洋快餐的套餐,让苏沫带沐熙去吃,他有同学周末要来出租屋玩,让他们略微迟些回来。
沐熙喜欢吃炸得香酥的薯条和有大块鸡腿肉的汉堡,苏沫觉得这样的东西吃多了不好,每隔很长时间才会带沐熙去吃一次。
虽然之前两天苏沫被沈灏折腾得只想在床上躺上半天,可毕竟有沐熙要照顾,再怎么累,他早上也还是准点起床,准备了早餐,又照顾小沐熙洗脸刷牙。在用过早餐后,苏沫帮沐熙穿戴整齐,父子俩人便出门去了。
在图书城看了半个上午的书,苏沫带着沐熙去了洋快餐店,兑换了那份套餐,又请店员给了自己一杯开水——他早餐多吃了一些馒头垫底,今天又不需要上班,体力消耗不大,他自觉可以再节省些午餐。
父子俩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苏沫的手机短信的声音响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短信,告知他银行卡里多了一笔数四位数的进账。
苏沫顿觉疑惑,快递的薪水或是会所兼职的收入均是在每个月末打到账上,现在的时间点明显不对,而且这笔钱的金额既高于他每月的薪资更超过兼职报酬许多……
只是还没等苏沫弄明白这笔收入的来源,张逸景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当初和会所的借贷合同,虽是他走投无路下的唯一选择,却也是张逸景介绍担保过的,在被苟经理逼迫陪侍的当天晚上,他打了数次这位老同学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现在事隔两天,张逸景主动联系他了。
张逸景在电话中解释了当天晚上他在外面应酬喝大发了,这两天都在昏睡醒酒,直到今天稍微清醒一些,看到数个未接电话,就立马打给他了。
苏沫现在只想问张逸景,他和会所的借贷合同若是能提前还清欠款,是不是能够即时终止。张逸景听他这样问,笑道,“现在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了吧。”
苏沫不明白张逸景为何这样说,电话那头张逸景又淡道,“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沈灏那天指名要你,还不顾及体面,硬是截的别人的胡,现在会所那群小妖精们别说多嫉妒你了。”
苏沫这两天向苟经理短信请了假,苟经理却出乎意料极为快速地回复了表示同意的短信,并在短信中极为殷勤地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他当时也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才恍然明白过来。
大家都误会他攀上沈灏这位大神,却不想他如此“不知进取”,以致还和过去一样穷酸,为了省钱,即使在洋快餐店里,也没有实现点餐的财务自由。
苏沫不想和张逸景多解释什么,只说自己会尽快攒够钱,到时候麻烦他向会所那边说一声,希望还清欠款那日即时废止借贷合同。
张逸景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沈灏这是第一次碰欢场的人。”
Inn集团的沈总,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天菜,挑选床伴的风味却向来很单一,大多都是大学校园里高年级的学生甚至是里面的老师,喜欢的类型也是那些性格内向外表冷淡禁欲的Omega,而且似乎对于比自己年长的人更有兴趣。他也会去应酬,逢场作戏,只是场子里的人,钱他舍得花,却从没有带走过任何一个。
直到苏沫成为了那个例外。还用的是那样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
“别人不知道,苏沫……”
苏沫眼神黯淡,张逸景又知道什么呢?有些秘密,这辈子只能有他一个人知道。
作为苏沫大学的同学兼室友,张逸景见过苏沫和沈灏最甜蜜的时光,也亲眼见证他们毕业前那场不愉快的分道扬镳,“就算是为了沐熙,他在这边上学的事情,可不太好办。你好好想想吧。”
挂了电话,苏沫打开手机的银行客户端,查到了那笔资金的汇款方——他兼职的会所。
那笔进账,原是他那天晚上屈辱的交易所挣来的。
面对的小沐熙没有注意到父亲难看的脸色,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前面那桌在举办生日party的小朋友们吸引过去了。
那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玲琅满目的食品,各种新奇有趣的玩具,甚至有一个精致漂亮的鲜奶蛋糕。洋快餐店的店员、被称为“老师”的成年人和孩子们都戴着可爱的动物头饰,在拍手唱着英文歌。
苏沫顺着沐熙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那里欢乐的景象。他顿时心生愧疚——这次匆忙逃离,他最亏欠的就是沐熙,现在孩子被托管在廉价的教育机构,那里幼儿教学水平低下不说,有些时候孩童们争执打闹,老师们也是嫌麻烦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大问题,都懒得干预。甚至有一次,苏沫在帮沐熙洗澡时候,发现他身上居然有两处弯月牙形状的指甲掐痕,沐熙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清楚是午餐时他不小心摔倒了,把手上的汤碗摔到地上,溅了了一地的汤汁,监管午餐老师生气,说自己养了“小蜜蜂”要教训一下他,就佯装取蜜蜂蛰他的样子,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
苏沫听了又生气又难过,他仔仔细细问了沐熙在教育机构的情况,又反反复复检查了沐熙全身上下,确定没有别的伤痕,才定下心来——第二天咬咬牙买了几盒礼品茶送给沐熙班里的老师,麻烦老师多“照顾照顾”孩子。
从此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注意孩子身体上的痕迹,也会主动问沐熙今天在班上的情况,确定孩子没有再受到恶劣的对待,才略微放心了些。
现在看着眼前这些和沐熙差不多年龄的孩子,他们身处的教育环境明显比沐熙好得多,还能组织这样热闹的园外活动。看着沐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群孩子,他那种渴望加入其中的眼神,看得苏沫的心都揪紧了。
他不是不想送沐熙到更好的教育环境,只是他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他也调查过面前这类科学化教学,有丰富活动的幼儿教育的入学条件,才发现,相对优质的教育资源,不是对户籍有相应的要求,就是费用高昂的同时,还要对孩童和父母进行面试,择优入取。
现在最为紧迫的问题是,沐熙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了。
苏沫初来咋到这座城市,连医社保都是刚刚开始缴纳,暂住证也才办下来,本地户口入学这条道可以说是完全堵死了。
若是私立的学校,就算不算学费,父母面试那关他都无法通过。因为没有拿到大学毕业证,他的真正学历不过高中,婚姻状况离异,连就职工作都是流动性极高的蓝领,以他的条件为沐熙争取好的教育资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苏沫从小过得艰苦,就是凭着读书来得以来到大城市,在他心中,读书是改变命运最重要的途径,他发自肺腑不想让孩子在这个方面落于人后。
默默把刚刚收到的汇款转到给储蓄教育基金的理财账号,看着里面有限的存款,苏沫的眼神黯淡至极。
他又能怎么办呢?所有的过错说到底不过是他的“能力有限”。
如果他是独身一人,那没有问题,可是当他背负起孩子的未来,“能力有限”就是他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