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布拉班特往事》无水甲醇

8、第二个问题（四）

　　过了午饭时间，官洙才觉得有些饿，见琴房预约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便收拾起东西要去食堂看看有什么吃的。路过三楼时，迎面走来这学年新来的研究生预科学生小周，有两个女孩在同他聊天——他们刚结束排练。

　　“官洙！”小周是个自来熟，人也十分热情，随即拉过身边的两个姑娘同他介绍起来——一位是竖琴专业的，一个吹长笛——都是大三的。

　　“怎么样，那两个cute girl？”cute girl们此刻已经结伴走向三楼的洗手间，只有他二人继续沿着旋转楼梯向下走。这里靠近学校正门，玻璃墙将视角展现成观光电梯的样子，能看到各层楼东面的窗口与教学楼外入口处的一块区域，相应地，外面的人也能看到这里的情况。

　　“她们上回来找我要合chamber music，其实我这段时间是elective period，也有点忙，这周还有个dancer约我出去，我只能跟她说I'm sooo sorry。”小周之前在国内西南某省的音乐学院读的单簧管本科，因为老师曾经师从这座音乐学院的教授，才慕名而来。

　　妹子们与官洙都是点头之交，他并不感兴趣。但他现在想吃婷婷家的火锅了。

　　这时候前面突然喧闹起来，从一楼大厅正走来几个头顶着兔耳朵的人，将他们堵在楼梯口，后面还有不少人戴着橙绿双色条纹的围巾、身着亮闪闪的衣服一起朝餐厅走去——不像是音乐学院，倒像是theatre的学生——官洙想起来，接下去一周是T村的狂欢节。

　　“这是北布拉班特的carnaval，我来的路上就看到city center那里的club旁边搭建了好多stage，你知道吗，官洙，我住的那个flat的中国roommate说从今晚他们就会开始各种par-ty，一直到下周。。。。。。”

　　可不是吗，官洙心中不禁冒出叶琳娜一技能——三年前这场狂欢节的到来不光将T村出现全国首例新冠患者的新闻推到顶置，还将整个北布拉班特迅速化为可怕的红区。

　　当时经历过的中国人没有谁会对这场狂欢节产生好感。官洙想到，同为意大利红区的贝尔加莫男孩艾里克也不会。

　　下午茶时间里，餐厅里学生们三五成群围坐着聊天，到处充满了对下周假期的向往与喜悦。官洙一眼看到拼桌聚在一起的西班牙人，再一回头，望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背影——毛里斯正背着包走向学校入口的台阶。

　　“你想来点什么？这个croissant看起来不错，但我喜欢有ham的。curry口味的sandwich倒是ok，里面放的kip有点嚼头。还有salad，ooh，它们分量真是少的可怜，怎么没有肉？这绝对是给女孩子吃的。well，水果yogurt太冰了，这个季节吃多肠胃不好。。。哎，你说学校的食堂为什么不提供friet？”

　　官洙烦躁地只点了杯拿铁就撇下小周同学，迅速折返到四楼一间新订的琴房。

　　“哥哥，你在哪啊，有吃的没？”官洙无聊地给他室友AA发着消息。

　　很快，他收到了一张照片作为回复。

　　“我在拿快递。附近街道封锁了一半，人有点多。这里有饼干跟玛芬你吃吗？”

　　AA不久抱着几样东西来到对方琴房。他中午下课后，同一起上作曲技法小组课的三年级学生加布里埃尔去餐厅听了各自的最新作品，并相互恭维一番，又在对方帮助下确定了音乐会的圆号演奏者。刚才他趁着好运气去二楼、三楼寻找单簧管，还碰到了不少熟人。

　　“路易斯真不容，我刚看到他在楼下教室里做ppt。”AA想了想，刚才那演讲屏幕上好像还有不少动画与特效。

　　“是啊，73岁了都。”官洙感慨着他们的合唱指挥教授、同时兼任这一学年的年级负责人——毕业于布拉班特音乐学院、优秀的Oranje-Nassau勋章获得者、兼任无数音乐团体院校的指挥、各种客座教授，返聘后每周仍要往返于这个国家最南部与北部的两所音乐学院教学与并兼顾其他诸多任职。

　　他们分享起下午茶。AA提起之前的小组课上，他的同学凯特难得坐在紧挨着的位置，还问他借铅笔。

　　“她不会还喜欢你吧？”官洙打量起对方来。

　　AA用茶水送下一口小蛋糕，瞥了他一眼：“你能听重点吗？我想说她今天又没认真听课，一直躲在钢琴后面涂鸦，好吧，应该是在给她的曲子绘制图表一类的分析。去年那件事对她影响很大，她现在整个人都变了。。。哦，我觉得自从她去年有女朋友后对我态度转而变好许多，但最初我的确不知道。。。你才应该当心，他再把你当成假想情敌。”

　　官洙乐了：“她应该看得出我只喜欢欧美男人。”

　　“好吧，你的欧美男人今天在课上备受瞩目呢——他当着全班的面，把饭盒从书包里掏出然后重重放在钢琴上，被赛丽亚，也就是我们那个新来的女作曲老师嘲讽说是去野餐。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钢琴上什么时候能放食物了？”

　　艾里克今天的确表现的很奇怪，AA原本还打算因为昨天的对话同他透露些姨母笑，但看到对方那夸张的举动只想装作不认识他。

　　“说不定里面装着‘艾里克特制空心粉’，等着下课约你一起享用的。”他打趣道。

　　“哦，我真的不想这么快。他也没联系我。”去年AA邀请作曲学生来他们家聚餐的时候，官洙的确对艾里克带来的空心粉感兴趣，AA当时还以此为由把剩下的食物留下来——次日则全部进入官洙的碗里——但是他那时候还是和毛里斯在一起。

　　“放轻松。这时候，顺其自然便好。不过我一会还要去二楼抓下人，之前看到了那个意大利的单簧管了。要是遇到艾里克，我就对他姨母笑。”

　　艾里克至今尚未联系官洙，这本有些奇怪，可是学音乐的男孩有些时候心思细腻的不行，都是说不准的。

　　“哦，我想起来了，他今天应该有专业课，我看到他的作曲老师安东尼了。”

　　“几点？”

　　“刚才加布里埃尔说他的课调到了15:00，我想艾里克一定在之后的两个小时内，”AA加上一句，“我会帮你留意下。”

　　AA先默默来到一楼的B栋教学区，看到作曲安东尼在给别人上课，再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从二楼往前走去，此时琴房像往常的周五一样依旧空出不少位置，他看到有两个亚洲人在练习单簧管，但没找到上回给他演奏的米凯莱。

　　不过艾里克也在这儿的琴房，他们是认识的。

　　AA酝酿了下，敲开房门。

　　“嘿，艾里克，”桌上依旧铺开一张张记谱，只见对方从电脑显示屏前转过来，面无表情，AA以为自己打扰到对方思绪的关键之处，但还是挺着身子笑道，“就2个小问题——你见到米凯莱了吗？我今天正要找人帮我准备毕业音乐会，还缺一个单簧管。我给他发过消息，但一直没回复。”

　　艾里克道：“哦，他刚才还在这里。”

　　AA摇头：“是吗？我没看到啊。”

　　艾里克不露声色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AA随即侧身让开：“之前他还在这里，或许是前面的房间。”他沿着二楼走廊逐一看过去，的确没有找到这个人。“没关系，我跟他比较熟，可以帮你联系下。”艾里克又坐回到自己的琴房，盯着电脑。

　　“哎，还有第二个问题，”AA站在对方后面懒洋洋地说，“你昨天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昨天那个问题吗？”

　　艾里克背对着他，依旧盯着电脑纹丝未动。

　　AA等了半天，以为是自己声音被旁边的穿透性过于强烈的萨克斯声音遮住。

　　“什么？”艾里克稍微侧过身子。

　　于是AA又问了一遍：“艾里克，你昨天下午想问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后来WhatsApp上发给我的那个问题吗？”

　　艾里克还是坐在那儿，上半身默默转回原处。

　　AA开始有些不耐烦，却见面前都人右手点了点触键，屏幕上的sibeilius打谱软件慢腾腾地播放出了一个二度音簇和弦。

　　而整页只有那一个和弦。

　　AA歪着头靠着门框，等着艾里克终于转过半个身子，刚按下触键的手似乎又抖了几下。

　　“呃，是的。”

　　“原来你对官洙感兴趣啊？”

　　“嗯，对。”

　　当晚八点，AA的手机上收到来自艾里克的一则新消息：“但我没有官洙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