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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赤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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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0.
孛儿帖赤那者,苍狼王也。
1.
慕情嫁给风信时,还不到十五岁,甚至还没显征,但仙乐把他送去了。
他到的那天,草原卷卷飞雪,不适应严寒的南方人慕情发了高烧,迷迷糊糊地走了仪式,从此有了个比他大四岁的丈夫。
慕情是和亲来的,本国处于弱势,是奴隶,由于真被小王子看上了,被可汗留到风信身边。
他本来害怕的,但身不由己,而且,是自己选的。
去了才发现小王子可爱的紧,憨憨的是个好骗的,于是蔫坏的情常常从信那里骗到好吃的。
但与其说是骗到,不如说是信自愿给的。
风信喜欢看慕情吃东西的样子,小口咬、慢慢的咀嚼,是草原上没有的文雅俊秀。
于是他把一切好东西都给情,泡在茶里加了酥油的炒米、热腾腾香喷喷小王子独有一份的手扒肉(根据慕情口味少放了盐)、新鲜打出来的骆驼奶酪。
慕情刚来时吃不惯肉奶,风信就尽量清淡,连着自己口味都变了许多。
2.
萨力合看上去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王子,在草原上长大,每天最喜欢干的四件事射箭玩雕摔跤找慕情。
小王子年轻俊朗,肤色黝黑,觉得慕情白乎乎的不符合草原男儿应有的血性,天天让慕情多吃羊,动辄一整个烤羊就摆到慕情面前了。
北方草原的天狼族,血液里住着风。游牧转场时,需要风的报信。
而风信出生在一个水草丰茂的春牧场,生下来就有明亮的眼睛,这是吉利的预兆。
于是可汗给他起名萨力合,意思是风。
风信汉文学不好,但知道慕情的名字里有个“情”字,就自作主张叫他“海日泰”,年轻时叫着觉得好玩,长大了,就会脸红了,也不在外人面前叫了。
慕情开始也不懂,就顺着让他喊,后来才知道,那是“爱情”的意思,风信每叫他一次,都是对他说:“我爱你”。
风信的部族属于东支,与东南的汉人政权仙乐时常有冲突,而天狼骑兵所向披靡,南方政权总是溃散,打不过嘛,就求和了。
国君不舍得把自己金枝玉叶的皇子送出去,但皇子谢怜不许,说谢家风骨,大汉血肉,不能折在我这里,执意要去。
皇后哭着跪在慕情,这个宗族旁了不知多少系的“皇亲国戚”面前时,慕情脑子居然很清醒。
他答应了。不是为了家国人民,而是皇后承诺给他父亲封侯。
于是慕情被赐了个皇子名头,浩浩荡荡远嫁北方了。
他出城前最后一次回头,没有看到被禁足的谢怜,没有看到他做了万户侯的父亲,只能看见仙乐的军旗高高直立。
长风浩荡,而他前途未卜。
来了后才觉得不一样。
风信,或者叫萨力合小王子,是整个天狼部最值得称赞的勇士,原本可以娶一个天狼贵族的漂亮坤相,却偏偏选中了他。
3.
其实风信最开始就很喜欢慕情。
他生性好战,开朗大胆,却又像鹰一样敏锐凶猛,十六岁时,已经开始领兵打仗。
牙帐会兵,可汗不止一次地夸赞过这个“草原的尖刀”,因为他,东方的契丹不再进犯,南人俯首称臣,西天狼部更是西迁。
但他喜欢慕情,喜欢这个看上去瘦弱却又足智多谋的南人。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在高烧的情况下还能稳稳出刀,不刺偏一丝一毫,他一偏头,那匕首几乎是擦着他的鬓角过去了。
这反而激起风信的血性。于是他对慕情说,搞清楚你现在的境地,你的命无所谓,但整个仙乐呢?
慕情就不说话了。风信乐呵呵走了,手里把玩着那把精巧的匕首。
新婚之夜,他们同床共枕,风信却说慕情还没显征,他不想欺负小孩。
其实风信知道慕情的苦处,当他翻遍了仙乐族谱时,就知道送来的是个替罪羊,但他还是接受了。
他对这个眼中有杀气、却瘦弱如羊羔的南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慕情看着风信靠在枕上,为他整理了一下碎发,说“睡吧”,却没有任何侮辱他的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哭了,也确实心动了。
天狼部皇权纷争激烈,好的不学,把汉人那一套夺嫡之术、帝王之道学了个淋漓尽致,但对自小在宫廷长大的慕情来说,如此拙劣和幼稚。
与风信结为连理,又暗自许了心意,慕情帮着风信处理了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事件。
有一次出征契丹,慕情作为妃子应该在帐车里藏好的,但预料到格外凶险的局势,慕情说,请让我一同东伐。
风信本来有些烦躁,正打算驳回,一抬头看见慕情黑曜石般的眼瞳里闪着火,那神情打动了他。
于是他力排众议,带着“女眷”上战场。
慕情懂战术、会兵法,把一群只知道蛮干的蛮子耍的团团转,首战大捷。
庆功宴上,风信的族人们才堪堪接受了他们孱弱苍白的太子妃。
从此风信再战再捷,也再没有人说一句废话了。
后来史书上称:帝后之间,夫妻之情、手足之爱、将谋之知,其皆有之。
没有战事时,是难得的好日子,若是再遇上水草丰茂的年份,没有天雷地火,牛羊成群地在无垠的草原上,就会举行那达慕。
风信是全部落最勇猛的人,常年取得魁冠。
他每赢一场,都要回头看看他的妻子,确认到慕情正在看着他,就会笑得很欢乐。
十九岁这样,二十九岁了还这样,慕情晚上数落他说。风信不在乎,说你别来汉人的弯弯绕绕,我看你,我高兴,你管我?然后气呼呼睡了。慕情无语翻白眼:你生我气还要抱着我睡?
4.
后来慕情显了征,但身体不好,面色苍白,风信心疼他。他们只孕有两子。
月夜,他们坐在帐旁,或是爬上小山,风信会把自己的皮氅给慕情披上。
慕情吹奏家乡带来的玉笛,风信就低声歌唱。
草原的男人,嗓子天生的好,低沉浑厚,漾在夜风里,吹到草原的尽头。
他唱:月夜
圆夜多清爽,银辉洒天上
遥望天边的群山,像是在我手掌上。
亲爱的爱人呀,就像在我身旁!
圆夜多清爽,银辉洒天上
遥望天边的群山,像是在我手掌上。
亲爱的爱人呀,就像在我身旁!
唱完,他偏头看慕情。这个南人换上了天狼的短袍,却长着一张汉人的脸。
于是他问慕情:“你来草原十年了,想家吗?”
慕情摇摇头,但不说话,望着南方。夜风带来草的香,慕情的面色竟稍稍红润。
“他们卖掉了我,换来了利益,我再回去,难道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吗?出城的一瞬,我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慕情回头看风信。“何况这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说着他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风信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激动极了,想把慕情抱起来转圈圈,又害怕压到肚子,手伸出去又收不回来,就呆在那里了。
慕情饶有兴趣地瞧着他这傻样,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来。
5.
次年,他们的长子出生,萨力合(风信)继任为东天狼部的可汗、东西天狼部的大可汗,建元南阳。
汉人慕情成为他的王后。
狼王萨力合没有再纳妾,这值得称道。
他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慕情成为他的妻子、他的谋士。
南阳二十二年,天狼与仙乐爆发了大规模战争,这成为历史转折点,象征着天狼的极盛与仙乐的渐趋衰微。
——《天狼史稿》(萨力合慕情传)
南阳四十年,狼王萨力合崩。次年,后慕情薨,同年,仙乐大帝谢怜崩。
——《南北史诗合志:帝王纪》
史书惜墨,却也不得不将这段历史写在羊皮卷上、宣纸上、竹简上。
狼王风信与他的王后慕情的故事,直至今天还在北方流传着,经久不衰。
二、
0.
寒冷的夜里,人们需要相拥取暖。
1.
又是一年寒冬,慕情来草原三年、与风信真正成为夫妻两年了。
慕情知道,小王子风信看上去吊儿郎当,每日游手好闲,但一遇到战事,一领上兵,气势就完全不同了。
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天天像个小太阳的王子,信香是寒冷萧瑟的风雪。
当初慕情还没有幕僚的权限、只能做个小妻子时,曾经见过一次萨力合特勤*的出征。
(特勤:古突厥官职,类似小将军)
草原上刮起白毛风,大军即将出发,走进白茫茫天地里,直到身影模糊、消失不见。慕情裹着厚厚的锦袍,漏出苍白的脸。
他看见风信了。本就高大的男人骑在马上,背挺得很直。男人回头与慕情对视,但慕情看不清铁面罩下的眼睛。
金雕风神在空中盘旋尖唳,落下来蹲在男人肩上。他远远的、隔着风雪向慕情摆摆手,一抖缰绳,跟着他的军队离开了。
这不是风信第一次出征。但慕情总有不好的预感,他觉得风信临走前的一眼包含着太多不舍。
当天夜里传来噩耗。整个部火把全部点燃,留后的将士们面色惨白,神色匆匆,慕情想拦一个问问都没办法。
当他终于抓住一个萨力合的亲信时,却得到——小王子被人围困,生死攸关。两个时辰前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系。大概、大概...那小斥候眼眶红了,再也说不下去。
慕情腿一软,眼一黑,直挺挺昏了过去。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
他再次睁眼,却看到一个人跪伏在榻边,脸贴着他的被角。慕情想要坐起来,惊动了那人。他抬起头来,是风信布满红血丝的、憔悴的眼。
他大概是一回来就来找慕情的,脸上还有暗色的血污,胳膊上、肩上的伤口都是新鲜的。
慕情几乎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眼泪夺眶而出。他哭得好难过。他一把捞起风信,紧紧抱住他的丈夫,哭得大声。
风信回搂着他,嘴上说着安慰的话,摸索着拉起被子,披到慕情肩上,生怕他受了凉。
而他那坚强到好似冰雕的,面对一切鄙夷羞辱,都不曾掉过眼泪的小妻子,此时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说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昏迷着,一直梦见你被流矢射中胸口!你无数次倒在我眼前,我的手都是你的血......而我,我却无能为力......”
风信咬紧牙,眼泪还是憋不住。契丹善骑射,他确实是中了好几箭,所幸没有伤及性命。他紧紧抱着慕情,似乎要将对方融进骨血里。
这是他的妻、他的爱人,他风一般生命的归宿,是他的长生天。
待慕情稍稍缓和下来,风信对他说:“阿情,我回来了。”
慕情闷闷地嗯了一声,等待他的下文。于是风信接着说:
“我是部族的长子,天狼未来的可汗,我不能逃避责任,否则我无颜面对你、面对我的父母孩子。出征、带领勇士荡平草原,给后代以生存机会。出征,我必须得去,你要原谅我。”
说着,他把脸埋在慕情瘦削的肩头,深深吸一口他身上清甜的金桂香。
慕情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此时无声胜有声。帐外寒风呼啸,北风卷地,天地间静悄悄的,只剩下相拥的爱人。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慕情下决心研究兵法,并学着去做一个幕僚、一个军师——他必须做些什么,保住他丈夫的命。
2.
这天夜里,慕情歇得早。
萨力合成了草原新的可汗,正着手肃清旧势力。近来在追捕一个细作,每天会忙到很晚,夜深了,马都歇息了,他才堪堪回帐。
慕情正生产完不足百天,精神困乏,风信心疼极了,叮嘱下人们服侍仔细了,每日督促他早睡,夜里安排奶娘照顾好孩子,万万不能吵到哈腾。*
(哈腾:王后)
慕情对此很是不屑,说不过是生个孩子,吃喝也不缺,这有什么。被风信严厉地驳回了。慕情乖乖听话。毕竟他男人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爱护的事,闻名整个部落。
慕情正睡着,毡车里火盆烧得很旺,暖融融的。但他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刚翻身下榻穿好外袍,风信席卷着寒夜的风雪气息掀开门,大踏步向他走来。
他走得摇摇晃晃,情绪很不稳定。慕情赶紧迎上前,还没开口问就被抱了个满怀。
苍狼王此时很像一只大狗狗,委委屈屈,把脸埋进妻子的肩颈里,求安慰般的蹭蹭、再蹭蹭,然后哑着嗓子叹息。
“好啦。”慕情拍拍他宽阔的脊背,替他扫去肩上落下的雪,“怎么啦?”
慕情将语气放慢,轻轻柔柔的,缓缓放出信香,让金桂甜包裹住风雪。
“我抓到细人了。是我身边的、老人了。”风信吸吸鼻子,语气闷闷的,竟有一丝无措,他很少有如此时候,就像他只会向慕情示弱一般。
风信还想再说什么,低头一瞧,发现慕情起得太匆忙,甚至忘了穿鞋。
“啊,呃,有地毯没事的……”慕情悄悄地脸红了,好像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小孩。
“又忘记穿鞋?受凉怎么办。”这是责怪的话,风信语气里却没有一点不满。
他定定心神,把口是心非的慕情抱起,稳稳放在榻上坐好。再拎起羊皮鞋,细心地为慕情穿上。狼王的手大而黝黑,称得坤相的赤脚细白如玉。
慕情鼻子一酸。他的丈夫自己正难受着,还要仔细地照料到妻子。
“答应我,冬天里一定要保暖,你还虚弱着,不能生病。”我以后会很忙,没办法仔细地照顾你了。
第二句风信没说出口,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好。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吧,我的王。”慕情说着,把依旧红着眼眶、情绪不稳的乾相按到榻上,“我去为你倒杯热茶来,稳定一下情绪。”
风信双肘撑在膝上,抹了一把脸:“不要加奶,也不要酥油。”
“加奶助眠。”慕情背对着他,在炕桌上忙活。一会,他端来一碗清茶,没加奶。嘴上说着一套,心里还是偏向丈夫。
风信却没有接过来。他抿着嘴,沉默着拉过慕情,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妻子怀里。他们一站一坐,风信像个大孩子,正贪图爱人的温暖。
在牙帐,风信是萨力合汗王,是飘摇不倒的军旗;在草原,风信是纵马斡难的勇士,是族人老少的信仰。只有在他和慕情的毡车里,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夜里,他才能被妻子抱在怀里,显露一角疲惫。
慕情知道他遭亲近人背叛,心里不快,就用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他们沉默着,慕情感觉到他的前襟渐渐被濡湿。
“狼王可不会流泪。”慕情心疼地抚平风信脑后的发。他感受到环着他腰的手臂收紧,像是在耍赖、撒娇。
“但风信——慕情的乾相可以。”
情绪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贪图美人怀的某人这样说道。
三、
大概是慕情刚到草原的头两年,萨力合部落里的坤泽们对他很友善,很多老妈妈,拿他当儿子,三番五次给他塞应季的衣物。
这时风信会佯装不满,大声嚷嚷说,额莫格*,不要给情衣物,我已经给他备好了!众人就会哄笑,拿这对新婚夫妇打趣。
(额莫格:奶奶,老妈妈)
那衣物虽然不及风信给他的华贵,但一针一线中,慕情嗅出母亲的味道,不自觉眼眶红了,鼻子酸了。风信走上前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冬天总是难熬的。慕情晨起,捧着碗茶坐在毡车上看日出。萨力合晨练回来,就给他披件外衣,口头警告两句,无非什么小心着凉有你好受的云云。
冬天也没有那么难熬。
慕情曾坐在毡车边绣针线,一枚圆滚滚的奶白色不明物体向他滚来。他看过去,只捕捉到一颗毛乎乎的脑袋,和一群杂乱的脚步声。
“他看到了吗?”“看到了!看到了!”小孩们小声嬉笑着——
“看到什么?”——然后被突然出现的慕情吓一跳。
为首的小孩扎那吞吞吐吐:“王妃您……看到阿如拉*……”其余的孩子望着他,期待着回应。
(*阿如拉:奶酪)
慕情:?原来那个小球是奶疙瘩球啊。
他突然觉得小孩们很可爱:“为什么给我这个?”
另一个小女孩多兰抢答:“因为王妃很赛罕*!”(*漂亮)
还有一个小孩穆仁立刻提问:“所以赛罕王妃什么时候和特勤生宝宝呀?生出来可以像王妃一样白吗?”
慕情:……
他又无奈地觉得小孩们也没那么可爱。
春天里草原花开,金莲花成片。年轻的少女们将慕情从毡车里拖出来,给他编花环,笨拙地用汉语说他“真好看”。
她们说,草原上苦又累,不想白白净净的王妃晒黑风干。
不,不苦的。慕情用天狼的语言说。他笑着被女孩们围在草丛里,背后是广袤的草原和无边的穹庐。
那些衣物,那个花环,被慕情珍而重之地放进一个箱子里。那是他从仙乐带来的,里面还有一只玉笛,一枚手镯,一封家书。
寥寥几物,几乎容纳了慕情至今的所有财富。
与慕情想象中不同,这里的人们并非残忍嗜杀,而是像汉人一样忠心义胆,甚至比汉人更正直、豪爽,有些都正直得傻乎乎的,比如风信。
这年迁移,到了牧场已经是夏季。六月的草原,正蒸腾着烘烘的热风。
夜里会举行宴会,几个小部落的特勤坐在一起,族人们跳着舞,吃烧烤的羊肉,喝些加了黄油的奶茶。
慕情作为汉人,本来不想加入的。毕竟这里不是单纯风信的部落,人多眼杂,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萨力合部的那样淳朴亲善。
正当他百般无聊地窝在毡车里翻羊皮卷玩,风信神神秘秘地掀开门帘走进来。
慕情正想给他倒茶,却被扯着手腕远离篝火、溜出大营。
风信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离开火把的月夜清朗如水,风里只有草香、花香,远处的小山丘峦起伏,像睡兽的脊梁。
草原正在沉睡,而人们刚刚醒来。
风信拉着他的小妻子到了一处山丘。这里恰到好处的低矮平坦,不会累到他矜贵的妻子。
“这里是哈木图*。”风信把自己参加宴会的礼服大氅张开,铺在草上,才肯让慕情坐下。“是我长大的地方。”
(*哈木图:我自己编的)
慕情乖巧地坐下,嘴上不忘道:“小王子就这样跑出来,我看警卫的士兵要被砍头了。”
风信撇撇嘴,难得地,没有呛回去。他挨着慕情坐下,手伸进贴身的羊皮袋里,掏出一个神秘的布包,递向慕情,表情既嘚瑟又欠揍,还有点小心翼翼的紧张。
慕情看看布包,看看他,表情更加一头雾水,写满问号。
“打开看看。”风信拉起慕情的手,把布包“啪”地一声拍进他手里,头一扭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有乱动的脚才能显示出小王子此刻的紧张。
慕情有点呆,他看看布包,那上面绣着金色的图腾;再看看萨力合亲王不安晃动的脚脚,会心一笑,双手捧着打开了布包。
那竟是一只银手镯,镶嵌着青色的宝石和珍珠,雕刻细致的花纹、图腾,栩栩如生。古朴厚重、承载着绵绵情意。
“把头转过来,你不想看我戴吗?”慕情轻而易举地将手镯穿过手部,挂在那细瘦的手腕上,稍稍一晃,与他从仙乐带来的玉镯碰撞,叮铃轻脆作响。
风信这才扭过头看他。好家伙,脸红成一片。
“......合适吗。”看了许久,萨力合才堪堪憋出一句来。
“你定做的,怎么会不合适。”慕情还在晃着手腕玩,眼睛在月辉中亮着。
“???你怎么知道……”
“我这手腕细成这样,只有定做才能如此合适。”慕情递过去一个“你傻啊”的眼神。
“那、那你喜欢吗?”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后,彻底面红耳赤的风信这样问。
慕情举起手腕,借一弯月光研究手镯,出口却答非所问:“为什么镶嵌青宝石?”他记得青宝石很难求。
风信笑起来,颇有些羞涩,摘了皮手套,露出大拇指上的扳指给慕情瞧。
澄辉里,两枚青宝石莹莹地发出沉静的光。
“这是额吉*给我的,她告诉我,要用这个赢取心上人的芳心。”二十岁的草原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额吉:妈妈)
“那珍珠呢?”慕情不动声色,细白的手指抚上那两颗莹白的珍珠。“这是草原,不是南地,你的珍珠哪来的?”
“和契丹人做买卖换来的。”萨力合双手撑地,向后仰去。
“你和契丹人做买卖?!”慕情又惊又怒。除了仙乐,契丹是整个东天狼最大的敌人。“真不愧是'草原的尖刀'啊,插进自己人胸膛?”
“这有什么!”风信坐起身来,面色突然正经:“无论是东西天狼部,还是契丹,或是室韦,甚至是北方与南方,总会统一成一个整体。”
“在我们英明神武的萨力合王带领下?”
风信摇摇头:“或许不是我,或许是我。”
他转头看慕情,神色认真:“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天下太平,北方不用四处征伐,南方不必憋屈地送来人质——还不情不愿的。”
他调笑道。慕情却没有搭腔。
他见过豪放大笑的萨力合、见过驰骋疆场的特勤、见过逗他开心的丈夫,唯独此时面前这个,年轻又野心勃勃地指点天下的王储,最让他心动。
此等博大的胸怀面前,南人一亩三分地的逼仄又算得了什么呢?
慕情这才感受到了草原——缄默而慈悲,宽厚又仁爱,柔情与刚烈并驱——也感受到真正的萨力合。
“过来点。”小妻子这样喊道。
风信听话地凑过头去——就感受到一枚软糯的吻正落在他脸上。始作俑者呼出的热气扫在脸颊,扫红两个人的耳尖。
“!!!!!!!”风信回过神来,慕情早已撤退,抱着膝假装看镯子。
“你亲我了!!!”娶了媳妇一年了,才得到一个亲亲的风信很开心。
“……”慕情红着耳尖捂脸,能不能小声点!
当夜,在远离大营的草场上,久久回荡着某人赢得美人香吻的激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