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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蒙在鼓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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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今天的朝议静悄悄。
其实最开始还是很正常的,文武官员明褒暗贬互相对骂,小团体三两成群叽叽喳喳……但一切都被那两个人搅乱了。
最先进殿的是南阳。
但他举止奇怪但行状自然,表情舒展而冷淡,进了殿就安静地寻了个位置站好,也不和裴茗等人交谈,有人向他示意便点点头回应,矜持得很。
不像他自己,反倒像他的死对头玄真将军。
众人的惊异,在看见南阳腰上挂着的□□后,很快就变成了惊吓。
再仔细瞧瞧,虽然都是玄衣深袍,但这衣服纹理,怎么看都像是玄真殿的制作工艺,银线穿插刺绣,端的是细致典雅。
和南阳殿大开大合的绣纹还是很有差别的。众神官反应过来,窃窃私语。
真正让整个殿安静下来的,是随后而来的玄真。
这个玄真,大踏步迈进殿来,眉间细纹不减,熟悉的一股不耐烦。他就这样背着风神弓,大声跟裴茗打招呼:“老裴,来得早啊。”
老裴:“早,哈哈,早。”
回头心里嘀咕:完了,玄真和南阳谈恋爱谈得脑子不正常了,上天庭完蛋了。
玄真,不对,这个应该是南阳本人吧!
众神官终于忍不住了,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很快编排出来——
1.
“南阳玄真指定有一腿,而且相爱相杀,爱恨交织,积怨已久,终于,在昨晚爆发了!他们先吵架,再打架,再这样那样云云|雨雨一番,早上就起晚了。但又不能不来,于是匆忙之间,穿错了衣服……”
“但武器怎么解释呢?”
“对啊,这举止姿态都不一样了!”
“呃……他们夫夫的事咱少管!”
“哇,那他们自己看上去并不知道此事啊,会不会后续为了解决事件,二人相爱相杀……”
“也有可能是生死相隔……”
“或许是双双奔赴黄泉……”
“唉,这样一想,真是旷世奇谈,绝代虐恋啊!”
“是呀!冤冤相报,他们此生,都将沦陷在与对方无休止的爱恨纠葛之中!”
“三生三世,永世不得轮回,他们不断循环往复,直到真正对对方敞开心扉为止……”
在背后这样编排自己的同僚,真是有够缺德的。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谢怜眉头抽搐。不过这是在上天庭,倒也正常。
得,在两位当事人一无所知且好几天没说过话的情况下,他们的爱情故事都延续到几千年后了。
不过如此说来,二位将军今日确是奇怪,那个“南阳”,从外貌来看确实是风信,戴着冠,但却穿着玄真的朝服、佩着□□;“玄真”亦然,那高马尾配上风神弓,怎么看怎么诡异。
2.
慕情晨起时,一切非常正常,他八百年如一日地做早功、运作周天、梳洗穿衣,甚至按照往常一样照了镜子,确定自己形象完美、毫无指摘后才出门赴朝议的。
只是正要走出玄真殿时,小神官们的表情有点微妙,还带着点揶揄的笑意,细心的玄真将军赶着上朝,脑子里全是西南剿鬼灭妖的战事,也没悟出什么端倪,匆匆御风走人。
直到他进了殿,走到自己惯常站的位置站定,才觉得今天确实有点不对劲。
为何如此多人向自己打招呼啊?还有人窃窃私语,不时看向这边。
确认自己衣着服饰皆齐整的玄真将军,始终没想出自己今天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是什么。
总不会是发冠歪了吧,不会吧。也不可能是绯闻吧,这两天都在人间,前日里还剁了只画皮呢。
很在意自己形象的完美主义玄真心里不断嘀咕。
今天还是蹲在殿内处理祈愿好了,不用出门。
相比起来,老南阳就比较自然。
他始终没觉得今天有哪里奇怪,顶多意识到有人在看他。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这个位置,不是没被人这样盯着看过、议论过,早都已经见怪不怪。
而且,谢怜刚走马上任,各方势力都有待协调,他风信必然会帮太子殿下站稳脚跟,暂时没空想别的。
所以,心大的南阳按照往常一样,散了朝议就直接下界东南打小鬼去了。
于是在众神官眼里:不得了了,玄真将军下界东南了!南方二神争霸一触即发!
3.
话说挂着南阳脸的慕情下朝后果然回了殿内,处理祈愿;而风信却顶着一张玄真的“皮”大摇大摆下了江南,此事颇为蹊跷,谢怜一散朝议,顾不上自己的事务,火速前往玄真殿。
“风信!”谢怜从未如此着急,一掌拍开玄真殿门,扬起飞尘阵阵,“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穿错慕情的衣服了!”
慕情:?
慕情:“殿下,你没事吧?风信下界去了,要寻他该去东南,而不是来玄真殿拍门……”
“不是不是!”谢怜有点懵,但很快反应了一下,“你是慕情?你没有发现你的脸是风信的吗??”
慕情:?????
他说:“殿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谢怜想了想,召了面宝镜出来给慕情照照:“你对着此镜一看便知。”
慕情接过去,狐疑地看了看镜中人——正是一脸不耐烦的风信,活灵活现。
慕情大惊,镜中风信也大惊,眉毛弯曲上扬的弧度都完全重合;慕情又照了照自己的衣服,发现那衣服却不受外力控制,还是玄真殿朝服——电光石火间他就明白了为何朝会时众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了。
料事如神的玄真,此时大脑宕机。愣了有几秒,还没等谢怜说话,他两指并拢轻勾,从庭院里引来一汪溪水,聚在二人面前,浮空凝成水镜。
慕情探过头去又照了照,表情却如同冻住一般,僵在了原地。谢怜见他如此,也凑过去看,但那水镜里映照着的,仍旧是风信的脸。
“怎么了?”谢怜不明白慕情为何愣住。
“在此镜中,我看到的是我自己。”慕情一字一顿地说。
谢怜拧起眉头,心道这大事不妙了,于是立刻给风信通灵。
“……总而言之,你和慕情互换了身体,但只有外人能看见,而你们二人仍以为自己还是自己。”谢怜叹气,他俩双双被蒙在鼓里,难怪不晓得发生何事。
“这都是怎么回事?”他召回宝镜,问道,“有头绪吗?”
“我操,慕情你小子又在捣鼓什么?”通灵阵里传来风信的骂骂咧咧,隐约还有风声,似乎在赶路,“我现在解决完东南这边的小妖,就回天庭找你算账!到时候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慕情翻个白眼表示态度,但在谢怜眼里就是“风信翻了个白眼、慕情用斯文冷清的声音大骂我操”,着实有些惊悚。
“南阳大将军还是先考虑自己吧,现在全天庭都在传‘玄真下凡东南,南方争雄之战一触即发’了,我巴不得你赶紧回来,给我个交代呢。”
“南方争霸……”一阵嘈杂后,通灵突然断了,慕情和谢怜俱是心神一震——在通灵被掐断前,他们听到一句——“我操那是什么东西!”
“风信遇到麻烦了,先去东南再说。”谢怜话还没说完,慕情早已一个箭步冲出殿门,御风飒然而去。
他怎么这么着急?谢怜紧随而去,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慕情的背影。
按说,以风信的实力,到底是一方武神,天下再大又有多少妖物鬼怪能给他造成生命伤害呢?
但慕情如此焦灼,高高扎起的长发在风里,连发丝都透着担心——这不对劲。
他和风信的关系,真是如传言、如众人所见那般吗?
谢怜这才发现,他缺席的八百年,沧海桑田,每个人都变了太多。
4.
由于不确定风信的具体位置,两位神官只能驾风向东南奔去,一路上用神识扫视,试图发现风信的蛛丝马迹。
“你和风信……”谢怜终于犹豫着开口,但还是被慕情打断。
“我前些日子杀了只老画皮。那东西死去的时候,可能有一缕魄逃走了。”慕情赶在前方,头也不回,声音在萧萧风声里有些缥缈。
“所以你猜测,这次在东南绊住风信的也是那只画皮?”谢怜问道。
“而且,操纵这次互换的,大概也是那妖物用了什么咒术。”
待飞到一处山丘上空,慕情突然止步,随后身上爆发出及强大的一波神识。强大到,甚至都实体化了,灵力波扫过山野,花草震撼,木叶飘摇。
但,那熟悉的灵力似乎不属于慕情,而是带有风信的气息。
“难道你们连灵力体质都互换了?!”谢怜大惊,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何种妖术咒法,如此邪门。
慕情一惊,嘴里骂了一句,在他的视角里抽出□□——在谢怜看来他取下了风神弓,他尝试着注入灵力,弓感应着嗡鸣。
在慕情眼里,刀的幻象褪去,弓却渐渐显出原形。
这下他脸黑成锅底了。要不是惜物,慕情真想把这弓就地砸了。
“不过慕情,你确定风信在这里?”谢怜有些疑惑,因为他感受到的气息比较模糊,还不能完全确定。
“确定。我带着他的信物。”慕情云淡风轻道,却把谢怜雷倒。
“……你们的关系果然不简单啊。”
“也、也就分分、分分合合吧……”难得慕情有心虚的时候,仔细一瞧,耳根都红了,“咳,最近在冷战。”
“那信物大概就是身体互换的媒介了?这么说来……”
5.
就在此时,东方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山野震动,随之火光乍起。
二人立刻腾跃而去,只见一个村庄被不明物袭击,几座房屋接连起火,人们尖叫哭喊着,火势还在蔓延。
谢怜大惊:“我去救人,分头行动!”
慕情点点头,他们交换一个眼神,一致认为这是画皮妖残魂的声东击西之法。
于是谢怜冲向火场,慕情则敛了气息,驾风往更深的山里去了。
他感应着风信的气息,或者说,是“玄真”那身体的气息,他们二人,此时几乎合二为一——你的灵魂住在我的躯壳里,但仿佛有了你的填充,我才变得完整、清晰。
但那股气息潮汐般涨落,竟越来越微弱,纵使慕情冷静镇定,不免急火攻心。
直到他像感受到什么了一样,猛然一震,随即向东南方某处打去一团火,精准攻击到画皮残魂的老窝。
接着他耳边幽幽响起一句话。
“不愧是上天庭大将玄真将军啊,洞察力一流。”
贴在他耳边,似乎情人呓语般缠绵,但用的是风信的声音。
6.
慕情银牙紧咬,只见一缕灰蒙蒙的气团从火海里冲出,直直向他攻来,他正准备拔刀,才发现,由于互换身体的缘故,他和风信武器也互换了。
就是说,他手里只剩下不怎么会用的风神弓。
而那灰烟渐渐显出实体,张牙舞爪地直扑他面门。
慕情咬牙切齿:“我操。”
7.
风信再醒来时,见对面地上躺着个黑衣熟悉的人影,好像是他自己……
我操,风信大惊,那不就是慕情吗,他怎么也被抓进来了?果然人有失手……
还没等他腹诽完,那缺了血德的画皮妖尖声笑道:“南阳大将军醒啦!快看,把你亲爱的好宿敌也抓来了!”
风信试图骂回去:“我操——”然后一张口发现自己还是用的慕情的声音,只能尴尬地闭嘴。
“哟,你们上天庭的走狗不是很牛吗?到处耀武扬威地管事,现在还不是被我双双俘获!!”
这画皮多少有点反人类了,风信大无语,试图给慕情传音入密,却听那东西继续缺德道:“玄真将军,您尊贵,您不可一世,如今躺在我脚下感受如何呀?”它想了想,“要不您就跪给我看,要不您也可躺在我榻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信这下子是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拔刀而出,却因为灵气与武器不匹而占下风,□□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力。
几招下来,风信被那老妖的妖气死死束缚住。
却听得一声冷笑。
“就凭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跑到这儿来散德行。”
回头一眼,正是慕情。他拄着弓站起,幽幽说道。
风信:你这家伙,别拿我弓当拐杖啊!
慕情: 去你的,都这个时候了别屁话。
随后他们双双意识到不对,那画皮没有限制他们的传音入密!
这说明他们还能偷偷交流诶!
“哟,玄真将军被下了毒还能站起来呀,真不愧是你。”画皮似乎胜券在握,慢慢说道。
慕情果然心口一疼,险些弯下腰去,风信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牙关紧咬,双目尽眦。
“你如今武器不对,灵力也不够,还怎么斗得过我?”画皮猖狂地高声尖笑。
慕情脸色苍白,估计是毒素发作,即使强忍着,嘴角还是渗出血来。
但他死死瞪着那妖物,眼神令风信格外熟悉。
那是年少时,慕情面临绝境时他曾见过的眼神。
倔强,不甘,又不可一世地矜傲。
八百年来,他拼到现在,拼不过气运,就拼命。
表明心意后,慕情这种明明承受不住还强撑的样子总是令风信格外心疼。
现在也是。
即使之前吵了架,现在还在冷战中,风信仍然不忍让慕情一个人受着。
当初定情的时候,他有信誓旦旦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爱人,可如今他却如此无能——
风信一阵火冲上心头,却听慕情传音道:
大傻逼,快起来,一会我看准时机进攻,你给我打灵力进来!
风信大惊: 两股灵力对冲,你是找死吗?
两种不同源的灵力如果突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体里,那个人极有可能经脉断裂、走火入魔!
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风信舍不得。
别怕。慕情咬着牙传音道。不拼一把如何得知?
风信默然,但很快道,那你尽管攻上去,我在你身后。
话音刚落,只见慕情风刃一般像老妖席卷而去,风信几乎是同时向他的背影打出一道灵力。
慕情做好了承受那灵力的准备,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痛苦。
原来是风信的灵力没有打进他身体,而是附着在他周身,温和地托起慕情的双手,不容置疑、极具威严地开弓。
就像风信正站在他身后,温热的触感好像是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使用风神弓。
原来风信早已想好应对之法,不伤害他。
但慕情视角的温情,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画皮眼里就是杀气腾腾。
放箭。风信传音道。
贴着耳根的低沉声音一闪而过,慕情来不及辨认,只觉得酥酥麻麻,手中便百箭齐发。
画皮只是诡计多端且善于背后偷袭,并没有实战本领,扛不住这百箭一击,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烟消云散。
8.
慕情很快地确认画皮真的一丝丝魂魄都不曾留下后,转身去为风信解开禁制。
谁知禁制自动消失,他一转身就撞进风信怀里,并顺势被紧紧抱住。
虽然身体已经换回来了,但慕情一时间脑袋空空。
两厢默然,他们自己估计也没想到冷战会这样结束。
最后开始慕情开口道: “……你居然不听指挥擅自行动!”
风信还没回敬,面前就一阵乱石穿空,飞下来一个白色的人影谢怜。
但他俩还维持着抱抱的姿势。
三人面面相觑。
9.
“你们到底还有多少瞒着我?!”回去的路上谢怜佯装恼怒。
“也没有多少,就是分分合合……”风信支支吾吾地回复道。
看来他俩都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嘛,谢怜稍微满意了一下。
但想想自己缺席了的八百年,他还是有些感慨。
“原来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啊。”
倒也没有。风信难得开窍。他偷偷望向身侧的慕情。
如果没有这一遭,他还真没发现,这个人对于他来说,早已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慕情默默飞着,始终没说一句话。他脑内不断回放刚才的片段,回味风信灵力的温和触感。
风信固然是个直性子,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了不伤害他去绕弯。
曾经对这段感情的忧疑一扫而空,慕情嘴角上扬。
好像和这样一个人共度余生也不错。
所以说来,被蒙在鼓里的,可不止谢怜一个人呀。
完